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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逐躺回床上,撐著頭看周明赫,表達他的不滿:“之前我們分開了七年零一百八十六天,這次找你花了九十七天,我不想這種事再發生一次。”
“不是,張逐你還不懂嗎?我不辭而別,就是我們不能夠在一起了。我不想活下去,你要好好活著。”
“為什麼?我沒有阻止你決定你的生死,你憑什麼阻止我決定我的生死?”
“因為……因為……”周明赫很是抓狂,他本就思維混亂,腦子混沌更找不到張逐邏輯的破綻。
邏輯無懈可擊,事實卻大錯特錯:“因為我們不一樣,我什麼都不是什麼都沒有,你有大好的前途和人生。所以你不能死,你要去成就你應該成就的,去做大畫家,去當名人,被所有人追捧。”
“沒興趣。”
“怎麼會沒興趣?你那麼喜歡畫畫,喜歡別人叫你畫家,喜歡別人誇你捧你。只要你活著,這些你都能得到。”
“得到也沒意思。”張逐轉過身去,背對他,“你死了,一切都不存在了,我只有冬眠。”
在黑暗裡冬眠,就是張逐人生最初的感受。
一切都是遙遠的、沉悶的、無聊的,他不懂那些吵鬧說笑的大人,也不懂那些追來跑去的孩子,他聽不懂別人在說什麼,別人也搞不懂他到底要什麼。他明明也站在人群之中,和他們是同類,卻無法建立任何聯絡。
他是遊蕩在人間的孤魂野鬼,存在在一個不屬於他的世界。
他以為自己會這樣永遠孤獨下去,永遠遊蕩下去,直到有天周明赫跑來,不由分說拉起他的手。
他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朋友是什麼,兄弟是什麼,什麼是恨,什麼又是愛。但他終於找到一個樣本,得以從周明赫的一言一行,笨拙地學習如何和這個他不屬於的世界相處。他從他的喜悅裡理解什麼是喜悅,他從他的悲傷裡明白什麼是悲傷,哪怕只是從表面有樣學樣。
但從周明赫身上得到的遠不止這些,等他觸控到他生命那一刻,那種毛骨悚然,那種心驚膽顫,是他在周明赫的身體裡重新長出另一顆心臟的過程。那顆心臟終於和這世界相連,隨著它的跳動,他才得以對一切都有了全新的感知和體會。
張逐這才開始間接而又迂迴地、模模糊糊體會著作為一個人的感覺。
這些都是在他們高二那年,周明赫離開後,他才漸漸領悟到的。
因為周明赫的消失,他寄生在他身上的心臟也隨之消失,他和這世界唯一的連線就此斷絕,他又回到那個黑暗的冬眠世界。
坐牢不可怕,被其他犯人排擠毆打、被關小黑屋都不可怕,可怕的是失去周明赫那種一切開始荒蕪的感受,像是見過陽光又墮入永恆的黑暗,那是他第一次理解恐懼的含義。
無法感受新的感受,沒有新的情感湧入,連曾經擁有過的感知和情感也在逐漸枯萎、流逝。他可以輕鬆記住任何數字和文字,卻無法記住他那點稀少又淺薄的人生體驗。他明明活著,卻無法記住活著的感覺。
他需要周明赫,無法離開他,把“一輩子都要在一起”當作恐慌的鎮定劑和痛苦的解痛藥。出獄後找到周明赫,待在他身邊,是他唯一的執著和希望。若非如此,他不知道自己像塊石頭一樣活著有什麼意義。
他必須找到他,必須永遠留在他身邊,直到心裡的石頭風化成沙,再被雨露潤澤,直到有生命發芽。
然而現在周明赫想去死,他看起來很痛苦,似乎把這當成唯一的出路和救贖。張逐不知道他這巨大沉重的痛苦從何而來,更無從解決,也就沒有阻止他的理由。不過只是他死了,自己似乎也沒了活下去的必要。
“你想死,我就和你一起。”他抬手關了燈,“睡吧,一覺醒來,就到明天了。”
周明赫終於在他身邊睡下,過了一陣,再次確認:“你是認真的嗎?”
“是。”張逐轉過頭,面對周明赫,“說好在一起,也包括一起死。”
他們看不見彼此,卻能感覺對方撥出的溫熱氣息撲倒臉上,溼潤溫暖,讓人想到陣雨後的下午和夏日的森林。
“我想過你已經死了。”張逐說,語氣仍然平淡不驚,“被人發現,正躺在冷凍櫃裡,等人認屍。或者沒人發現,正躺在某個地方,靜靜腐爛。”
“如果你找到的是我的屍體,你打算怎麼做?”這個問題在周明赫決定要死那天,就已經想過無數遍。張逐發現他的屍體會怎麼樣,會崩潰失智,還是依舊冷漠淡然,他猜後者的可能性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