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憒之時,恍恍忽忽到一個去處,見吾兒荷巨枷約重百斤,力殊不勝,蓬首垢面對我哭訴道:‘兒父久居高位,不思行善,專一任性執拗,行青苗等新法,蠢國害民,怨氣騰天,父親做歹事,誤我受此重罪!”安石大驚,遂以所居園屋舍做僧寺,賜額為“報寧院”。後人有詩嘆曰:
&esp;&esp;誤國欺君罪不輕,陰司報應自分明。
&esp;&esp;奸邪凡事懷私險,卻告金仙洗惡名。
&esp;&esp;夫人知道後說:“‘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妾亦聞外面人言籍籍,歸怨相公。相公何不急流勇退?”荊公從夫人之言,一連上了十來道表章告病辭職。天子風聞外邊公論,亦有厭倦之意,遂從其請,以使相判江?寧府。
&esp;&esp;宋時宰相解位,都要帶個外任的職銜,到那裡資祿養老,不必管事。荊公擇日起身,百官設餞送行,荊公託病不見,只帶一名親吏江居與僮僕、家卷同行。
&esp;&esp;東京至金陵有水路,荊公不用官船,駕一小艇微服而行,由黃河朔流而下。將次開船,荊公喚江?居及眾僮僕分付:“我雖宰相,今已掛冠而歸。凡一路馬頭歇船之處,有問我何姓何名何官何職,汝等但言過往遊客,切莫對他說實話,恐驚動官府前來迎送,或騷擾居民不便。眾人都道:“謹領鈞旨。”江?居稟道:“相公隱姓潛名,或途中小輩不識高低,有毀謗相公者何以處之?”荊公道:宰相肚中能撐船,言吾善者不足為喜;道吾惡者不足為怒。只當耳邊風過去便了,切莫攬事。”
&esp;&esp;一路無話,不覺已到鍾離地方。荊公住在小舟情懷抑鬱,打算舍舟登陸觀看風景,於是分付管家道:“此去金陵不遠,你可小心伏侍夫人家卷,從水路過江?,我從陸路而來。約在金陵江口相會。”
&esp;&esp;王安石打發家卷坐船,自己只帶江?居並兩個憧僕登岸。江?居稟道:“相公陸行,必用腳力。是拿鈞帖到縣驛取討,還是自家用錢僱賃?”荊公道:“我分付在前,不許驚動官府,只自家僱賃便了。”江?居便引荊公到一個經紀人家來。主人迎接上坐,問道:“客官要往哪裡去?”荊公道:“要去江?寧,欲覓肩輿一乘,或騾或馬三匹。”主人道:“如今不比當初,忙不得哩!”荊公道:“為何?”主人道:“一言難盡!自從拗相公當權,創立新法,傷財害民,戶口逃散。哪有空役等僱?況且民窮財盡,百姓餐餐不飽,也沒閒錢去養馬騾。江?居問道:“你說那拗相公是誰?”主人道:“叫做王安石,聽說長著一雙白多黑少的狗眼睛,惡人自有惡相。”荊公一聽忙垂下眼皮,叫江?居莫管別人閒事。主人去了多時才來回覆道:“馬是沒有,只尋得一頭叫驢。明日五鼓到我店裡。客官將銀子與他。”荊公聽了前番許多惡話,巴不得早點走路,分付江?居但憑主人定價,不要與他計較。
&esp;&esp;日光尚早,荊公在主人家悶不過,喚童兒跟隨,走出街市閒行。果然市井蕭條,店房稀少。荊公暗暗傷感。步到一個茶坊,到也潔淨,荊公走進茶坊,正欲喚茶,只見壁間題一絕句雲:
&esp;&esp;祖宗制度至詳明,
&esp;&esp;百載餘黎樂太平。
&esp;&esp;白眼無端偏固執,
&esp;&esp;紛紛變亂拂人情。
&esp;&esp;後款雲:“無名子慨世之作。”
&esp;&esp;荊公默然無語,連茶也沒興吃了,慌忙出門。又走了數百步,見一所道院。荊公道:“且去隨喜一回,消遣則個。”走進大門,就是三間廟宇。荊公正欲瞻禮,尚未跨進殿檻,只見個壁外面粘著一幅黃紙,紙上有詩句:
&esp;&esp;五葉明良致太平,
&esp;&esp;相君何事苦紛更?
&esp;&esp;既言堯舜宜為法,
&esp;&esp;當效尹周輔聖明。
&esp;&esp;排盡舊臣居散地,
&esp;&esp;盡為新法誤蒼生。
&esp;&esp;翻思安樂窩中老,
&esp;&esp;先諷天津杜字聲。
&esp;&esp;荊公默誦此詩一遍,問香火道人:“此詩何人所作?沒有落款?”道人道:“數日前有一道侶到此索紙題詩,粘於壁上,說是罵什麼拗相公的。”荊公將詩紙揭下藏於袖中默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