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灶上的水燒開了,文君給爹媽沏了茶,等他們回屋來喝,然後,她踩著小杌子,將櫃頂釀著酒棗的黑瓷瓦罐搬下,用筷子順著邊沿兒將封口的麻紙捅破,再掀開蓋子,伸手進去,將酒棗掏出一大把。
如翠鳥脫了樊籠,一股甜甜的、略帶些酸的酒香在屋中興奮地遊蕩,頃刻之間,便充滿了整個屋子。那不斷湧出的酒香沁心入脾,喚醒了她心中沉睡的蛇靈。它狂嗜著清洌的酒香,扭動著身軀狂歡,它吸取著宿主鮮豔的血液,要從她身體裡鑽出來。
文君又被嚇到了。她慌恐地抬頭四顧,卻看到牆上新貼的年畫上,看到那戲劇裡才子佳人的姻緣故事。她飛速拾起蓋子,將酒棗傾倒回去,將瓦罐重新蓋好,把來不及逃逸的酒香死死地堵在了裡面。
千不該萬不該,不該聽瞎眼婆婆的古經。
老婆婆說,女媧娘娘造人時,在每個女孩體內埋了個魔。女孩子長成了,那魔就要醒來。它會伴著月亮圓缺,每月一次,帶走女孩子身上的許多血。老婆婆說,女孩身體裡的魔醒了,女孩就到了該嫁人的時候了。老婆婆又說,女孩要嫁給什麼樣的男人,要由天上的月老定奪,可那老神仙眼睛昏花耳朵聾,又是個酒鬼,一不留神就搭錯橋、牽錯線、配錯了姻緣。他將許多痴心女子拴在負心漢身上,害得那女子一輩子受盡折磨,哭幹了淚,哭碎了心,哭瞎了眼。
她聽了這故事,這故事就成了她的噩夢。
自從那魔第一次發作,她就變得沉默寡言,變得憂鬱而敏感。她開始害怕和異性接觸,甚至在哥哥們面前也拘束起來。她怕他們肆無忌憚的玩笑動作和那些帶著明顯暗示的葷話,怕聞到他們身上的氣味,怕他們有意無意碰觸到自己。她把別人無意間說錯的話,當成是輕視或嘲笑;把別人無心的碰觸,當成是對她的欺侮和羞辱。她努力避免與外人說話,努力避免與別的男人接觸,哪怕眼神偶然交匯,她也會突然恐慌無狀,連嘴唇也哆嗦起來。她怕針、怕黑、怕聽鬼怪故事,怕晚上做噩夢。她不敢獨自上街,走路時緊貼著路邊,幾乎要擠進牆裡,她萬般小心地深埋著頭、含縮著胸,生怕別人看到她臉上少女的紅暈和胸前隆起的峰巒。可她越這樣,就越覺得到處是偷窺的目光,那目光尖銳洞察,彷彿是要掀掉她全部包裹的邪惡之手;就越覺得到處是不懷好意的挑逗,像無數縫衣針無序又集中地刺激她孱弱的心房;就越是覺得頭上頂著不散的黑雲,非要壓得她窒息過去。這情形已經有好幾個月了。她只要晚上睡著,就會夢到瞎眼婆婆,瞎眼婆婆都會給她講同樣的故事。那故事也是有氣味的,就是這種甜甜的、略帶些酸的酒香。無處可逃。
文君從小杌子跳下來,急慌慌跑回自己房中。她翻箱倒櫃地尋找,把個屋子翻得雜亂無章。可是找著找著,她突然怔住了,待著了。她怎麼也想不起,自己方才要找的,到底是啥東西。這樣的情形,也已經好多次了。
穆修夫婦跟進來,婦人指著炕角兩個包袱:
“嶄新的衣服,都在那兒放著呢。”
文君“砰”的一聲關掉櫃門:“我又不是找衣服。”
婦人責怪道:“那你瞎翻騰個啥,剛收拾得好好的。”
穆修衝女兒瞪眼。文君拖住孃的手哀求:“娘呀,人家有急事,快讓爹出去。”穆修不耐煩,問你這是要咋地。婦人將穆修往外推:
“去去去!你們男人家曉得甚!”
文淑剛從村南靳老頭家裡回來。
村南靳老頭孤身一人,原是韓家長工,得了病,人家不肯養一個吃白飯的,就找個藉口把他辭了。他來求穆修,穆修給了他一官鬥白麵、一官鬥紅面。吃完了,他再無辦法,只好到外鄉沿街乞討。屋漏偏逢連陰雨。前幾日,他又被惡狗咬了,傷口化膿出不得門,在家裡苦熬。文淑見他可憐,趁家裡人不注意,偷偷拿了吃的送去。
進得門來,見姐姐站在炕邊雙眉緊蹙、雙手耷拉著,那模樣就如風中弱柳、雨裡芭蕉。她上前拉文君,文君掙脫開,爬到炕上一聲不吭。文淑見沒趣,且回上房。隔了會兒,娘也回來,一見面就問她跑哪兒去了。
“家裡這多活計,沒你事似地。”
文淑爬上炕,甩掉鞋子,拖出塊被子暖腳,探到娘耳邊低聲道:“你不告訴爹,我就告訴你。”不待娘應承,把去靳老頭家的事說了。
婦人高興這孩子倒有副菩薩心腸,從櫃裡端出碟花生和柿餅,算獎勵她。文淑想著姐姐,又去把她硬拉了來。文君坐炕上,將花生一顆一顆的剝了,將仁兒一粒一粒地抖到碟裡;文淑逮個現成,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