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綿水從巖溝中蜿蜒而出,在山腳下徘徊一陣,滋潤夠了兩邊肥沃的土地,戀戀不捨向南而去。

離溪底不遠的地方有個村子,名叫冀家莊,村子地勢較高處,有處雅緻的院落。主人姓冀名承德,五十上下年紀,身材不胖不瘦不高不矮,長著不疏不密不長不短、黑白相間一綹山羊鬍須,時常戴副黑框兒圓圈兒眼鏡,一副讀書人的打扮。在冀家莊的街談巷議中,冀承德經常被誇大成誤了鄉試的秀才、硃筆漏點的狀元,可惜了滿腹的詩書文章。

冀承德原有二子一女,長子死於時疫,次子私奔南昌杳無音訊,現膝下只剩一女。這女子年方十八,名叫好月,生得如花似玉,而且聰穎好學,琴棋書畫樣樣出奇,又有一手好女紅,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爹孃原想招個上門女婿,一則老來有個挨靠,二則生個一男半女隨了本姓,為冀家續上煙火。然而這事,卻不是一廂情願的。家境好的人家不肯“倒插門”,家境差的又怕他只貪圖錢財。並且這還不是關鍵,關鍵是好月這女子。這樣的好女子,尋常人家子弟根本入不了她的眼。

“爹呀娘呀,女兒知你們心思。你們為的是女兒有個可意的人家,只可惜在女兒眼裡,那些上門求親的鬚眉男兒,不過是些酒囊飯袋、貪財好色之徒。就算爹孃想將就,女兒也不肯委曲了自家。”

因此就這樣,說親的來一個不成,來兩個勸走一雙,每每乘興而來、敗興而去。時間長了,就有那些心術不正的,編造些閒言碎語傳開來,弄得冀成德夫婦東也不是、西也不是,只盼婚姻能夠早開,好了卻這樁心事。

正月初八是冀承德老丈人的壽辰。趕車的老把式食重兼感風寒,出不了門,派兒子來當替工。冀承德怕路上耽擱,催促母女早點動身,於是好月娘提個竹籃,籃裡放著蒸的壽桃;好月提著個包袱,裡面包著塊布料和親手做的千層底兒鞋和刺繡頭巾,母女二人雙雙上了車。

車子出了村,走進了廣闊的山野。

冬天山野並不熱鬧,卻也耐看。耳聽著馬蹄聲鸞鈴聲伴著鳥叫聲,眼看著藍格盈盈的天上白雲飄。此刻的山,雖沒了繽紛的色彩,卻顯露崢嶸風骨;此刻的水,雖被白日下刺眼的寒冰封鎖,卻掩不住水下清泠泠如管如琴。山間水旁時有野兔出現,毫無懼色地向這邊張望,看得人眼裡爽、心都醉。翻過白臉坡,不知不覺進了松濤溝。

前邊有座獨立的山峰,形似傲天站立在林中的巨人。這是一座奇特的山峰,好月很早以前就認識了。她在這裡欣賞過春天開得最早的迎春花和山杏花,她在這裡躲過火烤似的烈日驕陽,她在這裡揀過榛子和山桃的果實,她還在這裡欣賞過鬆鼠歡快的舞蹈。每次路過這裡,心裡便有異乎尋常的溫暖。轉過山彎了,山峰不見了,她似乎還能感覺到那山在微笑著目送她,目光如影隨形。

“娘,我想在這歇會兒。”

“冷清清地,歇什麼歇。”

好月只好噘嘴。她自嘲地安慰自己,不過就是座山,到處都是山,有什麼好看的!

天氣確實是冷。趕車那小子顯然是老生子被慣壞了的,平日裡沒受過什麼苦,他穿著羊皮襖、厚棉褲,卻還是經受不起這天氣,一會兒緊捂著耳朵,一會兒使勁跺腳,直恨自己生就了伺候人的命。又走一段,他偏偏又下急,跑到崖後小解去了。也正在這時,好月和娘坐在車內,突然覺得車子重重顛了一下,車身一歪不動了。掀簾看時,見一邊車輪陷在坑中,卻不見趕車人。連叫了幾聲,那小子才跑來。他又推又拉又打地折騰,車卻陷在坑中出不來。這馬性子頑劣,平日只服老主人管教,如今被胡亂驅使,早窩著一肚子氣,就是不肯賣力,而那小子則恨不能馬上到站,烤烤火爐、喝點燒酒、吃碗熱飯,見那牲口懶惰不給面子,不由得火氣上來,操起鞭子亂頭沒面打過去。

不曾想,這幾鞭子卻惹下了事。鞭子重重打在了馬的耳根上。原來這馬有怪僻,最見不得人打他這裡。捱了打,立刻大發雷霆,起蹄子尥蹶子,硬將車從坑中拖出來,在窄窄的山路上狂奔。小子喊又喊不住,拉又拉不住,慌了手腳,拋了韁繩,追著車跑。馬車被拋磚頭似地摔來拋去,車身發出快要斷裂的聲音。

路的一邊,眼見是萬丈懸崖。好月嚇得魂魄出竅,臉色煞白,手腳都沒地兒放。冀夫人更是把佛號、道號亂念,直悔年節時分沒有多燒了一柱高香。

“救命——救命呀——”

:()明月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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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上斜躺的女人睜著一雙點漆般的眼,並未像何承安說的那樣“昏迷”過去。她僅著一件簡單素淨的淺緋色緞衣,不豔麗,不華貴,頭上鬆鬆挽成一個髻,未簪珠花,未施脂粉,沒有繁複精緻的裝扮,面色蒼白,唇角微翹,似笑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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