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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存誼和斛明玉來了。

兩人打扮得整潔,揹著鋪蓋卷,提著行李,說要到窯口乾活。明文想,叔叔這回是真用心了。存誼和明武向來要好,願意伺候斛家,並不意外。意外的是明玉。明玉爹爹在世時,因為和叔叔爭宅基地爭不過,喝了砒霜,兩家自此結仇,不相往來已多年。明文和他雖是本家兄弟,卻因有這隔閡,平時鮮有共事,偶爾見面,也不過是你招招手、我點點頭淡如水的交情。

“明玉哥肯來,真是喜出望外。”

明玉有明玉的苦衷。這些日子,唐明時不時找明玉,讓他幫忙跑腿做事。起初,他心懷對穆修的怨恨,樂得給穆修難堪,令穆修倒大黴、坐大牢的心思也有。因此,唐明讓他送告密信,讓他給村裡的窮苦人傳話,讓城頭上吹喪曲,他都做了。可夜深人靜時,他獨自思忖,擔心自己勢單力薄,為唐明這個來路不明的外地人而跟穆修結下更大的怨仇,遲早會惹禍上身,因此便生了閃避之心。趕巧斛家窯口招人,略略猶豫就來了。

明玉誠懇地說:“那些舊事,哥不想再糾纏了。如今日子過得不成樣子,只想多掙些錢,日後置些地,給孩子熬得成了家、立了業。熬兒熬女熬孫子,熬到黃土埋脖子。人盡氣力活,也活不了多少年,還有啥放不下的呢?”

至於存誼,他的想法卻簡單。他知道泥潭鎮這地界兒有許多地痞惡霸,覺得就算謀個守窯護場的差事,也不枉自己練就的一身本事。他說:

“明文哥,兄弟別無所能,只有拳腳利索。但凡用得著之時,兩肋插刀,在所不辭。”

明文素日就待見存誼的爽氣,聽他說這話,拍著他肩膀笑道:“咱是開窯口,又不是鬧瓦崗寨。咱公道做事,誰吃飽了撐得,專來找晦氣?”

明文親自送他去窯口。行經泥潭鎮,先到那掌櫃店裡。明文問侯家現在怎樣了。那掌櫃嘆息著說:

“徹底敗完了,神仙也沒法救了。”

明文問:“難道賣炭窯的錢,也不夠填窟窿?”

那掌櫃說:“那倒不是。是那敗家子嫌炭窯賣賤了,成天在家裡置氣,甚至還出手打他老子。侯老闆因此氣病了,最近再沒見他到街上來。”

明文苦笑:“這敗家子,也算是出類拔萃了。”

那掌櫃道:“可不是!只可惜侯老闆精明一世,如今沒了盼頭,眼看著日薄西山了。”

自泥潭鎮出來,跨過汾河橋,對面便是銀錠山。

銀錠山上有一古寺,名叫弘濟寺,說是唐太宗李世民敕命所建。寺內有一塔,卻叫虹霽塔。時在仲春,天空寧靜,日麗風清,百木青翠,萬花盛開,古塔藍天、碧樹繁華倒映在河面,微風過時,漣漪波動,驚得岸鳥紛紛振翅搏擊雲天、鳴叫聲聲不絕於耳。

過橋轉向南行,隨河曲彎裡,進入大佛溝。溝因大佛而名,長不過五里,中間數百步平疇,麥苗已然青青;兩側山形削立,松柏參天。往裡行至半途,北面崖間有一石窟,窟前斷垣殘壁、荒草叢生,卻是破敗景象。再往裡,只可見平地之上,一支井架聳立,一堆積炭如山。狗不理張振漢正在和幾個窯工攀談,見少東家到了,迎上前來。存誼見那幾個窯工身上行頭古怪,好奇地打聽,一位年長的窯工隨即唸了段數來寶:

俺住的是金鑾殿,從早到晚見不著天;

俺戴著頂烏紗帽,其實是紅柳條兒編;

俺繫著蟒龍青玉帶,其實是破麻繩子腰上拴;

俺手拿著天朝的玉笏板,其實是刮水牌子好洗臉;

俺扛著兵器上前線,其實是刨煤钁子把兒短;

俺腳蹬錦繡朝官靴,其實是爛布踏子露腳尖;

俺這樣多風光,閻王見了也躲得遠;

俺別無甚想頭,只盼窯王爺可憐見,

能叫俺保住命、多掙錢……

這段快板詞兒,專說窯工生活。窯工們早習慣了艱困、無如奈何的境遇,一面嚥下苦水,一面也學會了窮開心。張振漢叫那年長的窯工帶明玉和存誼先去安頓,自己和把總陪同少東家四處參觀。

井架前,有個窯工正使勁搖著轆轤。轆轤拖著粗繩、抖抖顫顫地往上提升,另一人目不轉睛注視著井口,見滿滿一竹籠炭上來,便拽到一旁、摘了掛鉤。搖轆轤的放下搖把過去,兩人將炭籠抬到炭堆前,倒掉籠中的炭再回來。一人還去看轆轤,一人對著井口,手湊成喇叭狀向下喊:“下籠了——”。停了片刻,掛好籠鉤,手一鬆,竹籠便下落,拖著井繩蟒蛇一樣從轆轤上竄出,鑽向黑洞。轆轤高速旋轉、發出轟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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