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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俊鋮掙扎了幾下,但他大病初癒、體弱氣虛,又如何掙脫得開?只能任由那些粗壯的家僕護衛架著離開,侯七跟在一旁,一副點頭哈腰、滿腹歉意的模樣,語氣卻是硬梆梆的:“少爺,小的們實在是得罪了,但強龍不壓地頭蛇,您有菩薩心腸,也得等回了江西有了老爺庇護再說,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鬧出事來,老爺怪罪下來,小的們九條命都不夠填的。”
侯俊鋮狠狠瞪了侯七一眼,他一個從小長在紅旗下的現代人靈魂,又怎麼可能眼看著一個七八歲的孩子在眼前被冤殺?但很明顯,侯七這些家奴平日裡對他再怎麼恭敬,終究只會聽從家主的命令,靠他一個連家奴都掙扎不開的文弱書生,誰也救不了。
有幾個民團的團丁注意到了這裡的喧鬧,提著刀走上前來,侯七趕忙上去應承了一陣,每人塞了些碎銀,那名戴著瓜皮帽的男子也走上前來,與侯七交流了幾句,眯著眼朝侯俊鋮看了兩眼,轉頭與一名團丁耳語幾句,那名團丁飛奔而去,那男子朝侯俊鋮行了一禮,這才返身走了回去。
一聲鑼響,一名團丁灌下一碗酒,提著大刀來到一名“反賊”身後,大喝一聲手起刀落,一顆人頭便骨碌碌滾到街上,空氣中瞬間瀰漫著血腥味,周圍圍觀的百姓商客非但不驚,反倒有人喝起了彩:“好刀法!乾脆利落!”
“你們還愣著做甚!”侯七見侯俊鋮面色越來越陰沉,趕忙衝著那些家僕護衛喝令道:“此處煞氣重,衝撞了少爺怎麼辦?還不速速護著少爺離開?”
那些家僕護衛得令,拽著侯俊鋮便走,侯俊鋮掙脫不得,只能任由他們鉗制著,就在此時,一個衣衫襤褸的老婦人從他們身邊飛快的跑了過去,雙手如同護著什麼絕世珍寶一般,嘴裡唸唸有詞:“娃娃有救了……娃娃有救了……”
侯俊鋮的視線被她吸引了過去,卻見她雙手指縫之中滲著鮮紅的血珠,滴滴答答的滴落在地上,留下一連串的紅點,侯俊鋮心中一緊,幾乎是脫口而出:“人血饅頭!”
“少爺猜的沒錯,確實是人血饅頭……”侯七有些訝異的打量了一眼侯俊鋮:“小的還以為少爺只會讀聖賢經書,沒想到連這等民間偏方都知曉……”
侯俊鋮當然知曉,他也確實是從書本里看來的,魯迅先生的那篇《藥》他背得滾瓜爛熟,只是沒想到竟然能親眼見到書中的場景。
“民間傳言說,人血蘸饅頭可醫瘵疾,當初少爺病得厲害,若不是老爺派來的康大夫攔著,奴婢也準備去買些人血饅頭試試了……”侯七看著那飛奔而去的婦人,安撫似的一笑:“少爺,病急亂投醫,古來如此,人之常情嘛。”
“古來如此、人之常情,就是對的嗎?”侯俊鋮心中翻湧著憋屈和憤怒的情緒,他來自於後世,又怎會不清楚這種所謂的古來常情,是何等的滑稽可笑?
不對,即便是在如今,在這康熙十二年,這人血饅頭也該是可笑滑稽的,李時珍在《本草綱目》之中就已經明確反對以人血和人體器官入藥,併成為醫界共識,怎麼幾十年過去,還會有人把這愚昧落後的方子,當作救命的稻草?
侯俊鋮不知哪裡來的力氣,忽然奮力一掙,從幾名家僕護衛的鉗制中掙脫出來,轉身看向那大街上的“刑場”,密密麻麻的人頭將那裡攔得嚴嚴實實,偶爾傳來幾聲喝彩聲,空氣中的血腥味就更濃烈了幾分。
不時有一些衣衫襤褸的男女從人堆裡擠了出來,激動萬分的捧著什麼,雙手都被鮮血染得通紅,一個個興高采烈的飛奔而去。
“這樣……不對的……”侯俊鋮渾身都在發抖,心臟突突的跳個不停,一股股絞痛的感覺不停的襲來,侯俊鋮撫著胸口,腰漸漸彎了下去,只感覺一股無邊的恐懼,如泰山壓頂一般要將他給壓垮。
“少爺!”侯七面上湧出焦急之色,趕忙上前扶住侯俊鋮,狠狠在臉上打了一巴掌:“少爺病體初愈,哪能受這血腥之氣,奴婢這就扶少爺回去休息……”
說著,侯七朝那些家僕護衛使了個眼色,招來幾人一起再一次將侯俊鋮架住,又吩咐道:“快去找康大夫來,去抓些定神的湯藥。”
侯俊鋮對他們的話語毫無反應,木然的被他們半架半拽的從街上拖走,心中卻是百轉千回:“康熙十二年……到宣統三年……不對,應該到民國三十八年……二百七十六年,還要熬二百七十六年!”
侯俊鋮抬起頭來,看向萬里無雲的高空中懸掛著的黃澄澄的太陽,直看得雙眼刺痛,這才喃喃說道:“所以……才把我送了過來?要不然又怎會讓我剛到這世上,便見到這種場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