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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陽光暖暖的,差不多每排平房的朝陽處,都有人在曬太陽。平時,坐在牆根下的幾乎是清一色的家庭婦女。她們一邊忙著自己手裡的活計,一邊家長裡短地扯著老婆舌。
九原城雖然歷史悠久,但直到現在也只是一座中等城市,其中的胡人區還是是隨著“大躍進”的高潮新興起來的。雙職工家庭佔有相當比例,他們基本上都住在靠近市中心的繁華地段。那裡有本市有史以來最高的建築物——清一色的三層樓房。樓房裡的家家戶戶,有自來水,有廁所。最讓人眼饞心動的是樓房裡的廁所,冬天不冷,夏天不臭。單職工家庭是本城的絕大多數居民,住在城市四周邊緣地帶的平房裡,幾百家共用一個水龍頭和一間廁所。這裡的冬天大多零下二、三十度,水龍頭要用火烤很長時間,才會流出水來,其水流量絕對沒有好漢撒尿的衝勁大。苦了擔水的人,每天都得排兩三個小時的隊。夏天,廁所裡的氣味實在可怕,頂風也能臭出去好幾裡地。冬天有冬天的尷尬,屎尿結成金字塔狀的冰山,拉屎的人為了蹲下,只好在腳下碼磚頭,磚頭越碼越高,人蹲在磚頭上搖搖晃晃,上廁所成了一件極其危險的事。男孩的媽媽就吃過大苦頭,腳下的磚頭倒了,她一屁股跌坐在塔尖上,造成陰道撕裂大出血,且輸卵管感染,以致多年難以受孕。平房的居住條件之惡劣,由此可見一斑。
樓房和平房還有一個區別是,住樓房的人睡床,木板床;住平房的人睡炕,土磚炕。樓房少,平房多,形成一種平房包圍樓房之勢。在後來的日子裡,還真有幾位平房居民奪取了樓房。
婦女們七嘴八舌。擺弄上吊繩的男孩,正把自己家的門框,當成傳統上吊用的歪脖子樹。家對面牆根下,聊天的女人們有的在納著鞋底,有的在縫綴著破衣爛衫,有的在大腿或肚皮上搓汙垢玩,那是由於難得洗澡。有的忙著用開水燙髒衣服,那是為了消滅蝨子,最奇怪的是八號家蔡埋汰的老婆,她居然捧著一本厚厚的書在看,只有男孩的媽媽什麼活也不幹,坐在幾個婦女中間聽別人聊天。不過,男孩的媽媽也沒閒著,不時地從腋下或褲襠裡摸出個蝨子,動作麻利地送到嘴裡,咯嘣一聲,惡狠狠地咬出脆響。
可恨的閻王爺,跟媽媽是一夥的,要讓我下輩子變成蝨子。不對啊,媽媽怎麼會在陰曹地府有熟人呢,她怎麼會認識閻王爺呢?閻王爺怎麼會聽她的話呢?變成蝨子太可怕了!我不幹!我不當蝨子!打倒閻王爺!咬蝨子的聲音脆生生的,宛若一顆腥臭的子彈擊碎溫柔的陽光,讓擺弄上吊繩的男孩心煩意亂,他更加笨手笨腳,更加懷疑自己不想死。孤零零一個人站在板凳上,沒有誰注意,沒有誰理睬。
突然間,一股巨大的,不可遏止的委屈湧上心頭,男孩想哭,但又不願意真的哭出來,因為他看到了蔡埋汰的老婆。這個女人在陽光下看書的樣子很美,男孩平時稱她叫孫姨。在他眼中孫姨是美人,在他心中孫姨是大好人。美人加好人那就不是一般的人。那孫姨是啥人呢?美人加好人等於……?等於啥呢?對了,美人加好人等於仙女。對了,孫姨就是仙女,最起碼有也是個從天上下凡的仙女。
他早就注意到,在這些女人中只有孫姨不捉蝨子。她說她身上沒蝨子。就是嘛,人家是仙女嘛,仙女身上怎麼會有蝨子呢。男孩可憐兮兮把求救的目光投向孫姨。無奈孫姨看書太投入了,對周圍的家長裡短像沒聽見一樣。
男孩看到了那本書的書名是《鋼鐵是怎樣煉成的》,孫姨要鍊鋼麼?哦,孫姨鍊鋼一定能煉成,她是仙女麼。她不但能煉成。而且還會煉出好鋼,不像街道上那些積極分子,煉出來的全是鐵粑粑。有人說那根本不是鐵,更不會煉出鋼,往好了說,只能用它墊馬路。說這話的人是那個寫大字的右派。這下好了,孫姨要鍊鋼了。仙女要親自鍊鋼了,那麼,要趕超英國佬,趕超美國佬還不是明後天的事兒,小菜一碟嘛。再加上蘇聯老大個幫忙,那解放臺灣也就不再是喊喊口號的事了。緊接著再去解放世界上的三分之二受苦人。啊——,共產主義立馬就要實現了!壞啦,這麼快就解放了臺灣,輪不到我長大去當兵,去解放臺灣了。男孩又不願意孫姨鍊鋼了。
“七號大妹子,你家小臣在幹什麼?”問話的是老豁牙子,她家住在一號。這幢平房從一號排到十四號,共住有十七戶人家,其中有六個家庭是兩家合住在一個號的房子裡,人們習慣上稱他們是“同居戶”。“同居戶”三個字總讓人不由自主地冒出下流的念頭——同居戶?誰和誰同居?住戶中極少有本市土生土長的,他們來自全國各地,有人說山東話,有人說河南話,有人說甘肅話,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