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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劫不復的深淵,而結局絕不只有他兩人的粉身碎骨而已。

他跟安陶,他們誰也縱性不起,葉憑風深知這點,痛恨這點,卻又始終牢記這點。

安陶的淚譬如朝露,不等墜落便消失無蹤,她提馬擰身,向著葉憑風朗聲道:“此去向北,雁行山下,韃虜的賊子營,就是你我的跑馬場,將軍何愁沒有再勝之日!”

聲未落,人已遠,大軍聞令開拔,黑壓壓一片簇擁著軍旗,潮水般往曠野盡頭席捲而去。

葉憑風在原地,遠眺的身影像雕塑,一直望到了風聲止息。

那夜雨後,天兒一日日熱起來,鎮都已經半月未見雨水,萬里晴空上一輪炎陽曬得大地蠟白,歡喜早起才灑過水的庭院還不到晌午,已是幹得龜裂。

葉觀瀾素來畏寒畏熱,這種天氣連門也不肯出,每日除往東宮點卯,便只是待在家中照看父親,劉曄對此也並不催促。

葉憑風羈留京中亦有月餘,於他而言,倒是一段難得的賦閒時光。

葉憑風十三從軍徵,十五升百戶。十八歲那年,因單槍匹馬將犯境的韃靼百人騎殲滅於北勒河畔,受到朝廷矚目,破格拔舉為中軍都督府僉事,又三年左遷臨洮總兵,榮膺一等男世職。

他是從屍山血海中淬鍊出的少年將軍,身上疤痕不輸於任何一個聲震天下的宿將。甚至為了淡化丞相之子的烙印,葉憑風必須付出比同輩人成百上千的努力,才能讓他得來的每一道嘉獎,在名正之外更加言順。

這樣做的結果,便是葉憑風大半人生都在軍營度過,歸家次數屈指可數,更遑論膝前盡孝。

於是,這月餘光景,葉憑風每天都在盡力彌補錯失的天倫時光。他看似一切如舊,人前總是言笑晏晏,可葉觀瀾卻能敏銳地察覺到,兄長並不開心。

這天伺候完葉循的湯藥,葉憑風帶門出來,轉角只見葉觀瀾身攜雁蕩弓,已在那等候多時。

“天熱暑氣重,你身子不好,怎麼出來了?”葉憑風張口關切地問道。

葉觀瀾莞爾:“兄長歸家多時,還不曾往‘輕周臺’射上幾箭。今日,矔奴把雁蕩弓給兄長帶來了。”

老葉循為官清廉,對三個兒女卻十分捨得,不吝斥重金照他們的喜好打造各自的別院。

二公子在洛河畔的客寓,雅號“一枕餘”,正取自“竹榻斜眠書漫拋,一枕餘”之句。

三妹妹素愛丹青,內宅便專闢有一間畫室;兄長於武藝上熱衷,葉循就在離家不遠的駐馬原置了一小爿林地,改作葉憑風的靶場。

直至看見雁蕩弓,葉憑風眼中才真的綻放出神采。

歡喜捧著和他一般長的弓弩,踉蹌幾步,險些摔著,葉憑風眼疾手快地一扶,順勢把弓接過來。

他揉了揉歡喜的小腦袋,對葉觀瀾笑說:“矔奴有心了。”

葉憑風到了馬上就如同變了一個人,流星颯沓,箭無虛發。草靶於十裡外連排盡倒,他方勒馬收勢,葉觀瀾不禁拊掌叫好。

“兄長心中可暢快了一些?”葉觀瀾在葉憑風翻身下馬時遞上水囊,問道。

葉憑風看他一眼,接過水囊:“我們矔奴真是長大了,大哥這點心思,到底瞞不過你。”

葉觀瀾與他肩並肩,聽長風吹過鬆林高地,那隱秘而幽邃的聲響,讓葉觀瀾不由得想起了他們的母親,覃氏。

“從前,大哥每每練習騎射,母親總帶著我在一旁觀看。那時候母親就告訴我,大哥要做長空的雁,這世間沒有任何一座牢籠,能夠困得住你。”

葉憑風陷入了悠遠的懷想,聲音有些惘惘:“長空雁……皇權之下,人心之間,哪有什麼自由自在。我如今受困鎮都,漫說長空雁,就是滴水簷下的家雀,也比我好上太多。”

葉觀瀾:“兄長以前從不說這樣灰心喪氣的話。”

“從前我以為,男兒挽弓搭箭,禦敵四方,只要無愧己心,就沒有什麼能困住我。可如今,”葉憑風道,“我也好,父親也好,為這江山盡心無二慮,卻反而處處掣肘,我是真的看不明白了。”

葉觀瀾語氣平穩:“大丈夫立於天地間,遇知己之主,結骨肉之親,託君臣之義,這當然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事。若不成,兄長也不必懊惱,因為那才是人之常情。”

葉憑風訝異於幾年不見,弟弟的心性竟然變化如此之大,他當然想不到,經歷了前世國仇家恨的葉觀瀾,之於命數、朝堂幾個字,早已有了更鞭辟入裡的認識。

“常情,就只能接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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