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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目相望。若說兄長是他過去的整個世界,而楚狂便佔據了他的現下,往後和來生。蓬萊、瀛洲、岱輿,他們曾歷經萬險千難,彷彿惟有生死才可將他們剝離。
“殿下不願待在此處,卻要同我一起走麼?”良久,乞兒輕輕地道,小心翼翼,像是怕揚聲會惹惱他。
方驚愚點頭:“是,我既說過了,要同你一起共赴血海刀山,便決不會食言。”
楚狂破涕為笑。他回握住方驚愚的手,十指緊扣,並不放開,如兩塊融化的飴糖黏在一起。他最後希冀地道:
“我等你。”
方驚愚想,這句話他大抵已想吐露已久了,也在暗處等了許久了,楚狂便如埋於土下的蜩蟲,等了約莫三千六百五十餘日才能重見光明。在握住楚狂腕節的頃刻間,劇痛如電般竄過全身,世界開始溶解破碎,切口鋒利而新鮮,美夢褪去綺麗的色彩。
方驚愚向著黑暗墜落,卻捉住楚狂那隻髒汙的手,死死不放。破碎的美夢裡,方憫聖在他身後哀憐地道:“驚愚,留下來罷,這裡才是你眷懷的桃源。”
最後一刻,方驚愚對身後的兄長輕聲道:
“不,憫聖哥。夢醒之後的所在,才是我的桃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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岱輿陰風蔽天,黑潮鋪地。一隻巨大無倫的泥球觸角亂擺,橫亙在天地間。
觸角如細密根鬚,纏卷著一位皂衣青年,合住眼,如陷入深眠。泥丸上密匝匝的眼眸睜開,散發著懾人心魂的幻光,緊盯著那青年。
谷璧衛心裡欣喜,常人若直視他的眼眸,便會沉溺於他所製造出的幻象,不可抽身,方驚愚現下便是如此。觸角鼓動,慢慢糾纏住青年的身軀,將他往黑水底拖去。方驚愚會溺斃在他所造出的桃源裡,再不醒來。
然而正當此時,皂衣青年雙眸忽啟。
一寸、兩寸,那被觸角纏結的臂膀緩緩抬起,谷璧衛大駭,他望見青年裂眥切齒,自黑水中拔出毗婆尸佛刀。剎那間,如有龍鳴出匣,玉虹貫空,觸角齊刷刷斷去一片。谷璧衛發出不可置信的尖嘯:
“為何……為何你能自本仙的夢境中脫身?”
方驚愚怒吼:“你那夢境算什麼?拿別人做消遣!我要救活著的人,才不會耽溺於往昔之事!”
毗婆尸佛刀如月練,頃刻間將萬千觸角碎剪。皂衣青年直躍而上,無數觸角如枯藤,無力地自他身上剝落。谷璧衛一面尖嘯,一面嘶聲笑道:“沒用的,你再將在下如何片成碎屑,也尋不到在下的一滴血——”
方驚愚不管不顧,埋頭猛劈,頃刻間如雨刀光落在谷璧衛身上,一陣爆響後,黑漿四溢,巨大的泥丸被斬得支離破碎。
慘嚎之中,谷璧衛的身軀在漸漸消湮。最後那頂天撐地的泥球消失得無蹤無影,惟一衣衫破爛、長髮披散的人影佇立其間,那雋秀的容顏扭曲著,望向方驚愚的目光裡盈滿仇恨。
谷璧衛終於現出人身,然而不一時,他身上肌膚皸裂,皮屑簌簌脫落,便如蛇蛻皮一般,現出內裡。那原是一位白髮蒼顏的老者,眼窩如深洞,口鼻皆流淌黑漿。
“方……驚愚。白帝之子……”他忿恨地咆哮著,“不,白帝!在下這一輩子,盡皆毀於你手!你拋卻在下於荒野,任在下千餘部屬凍斃——而今又毀去在下的桃源!”
他忽惻惻地一笑,自繫帶上解下判官筆,抄在手裡,“而在下今日,定將教您歸入地獄。”
剎那間,十里八方尚未被黑潮吞沒的騎卒、黎民陡然止住動作,如斷線偶人般墜落在地。黑漿如有神識一般,自他們口鼻中淌出,百川歸海似的流向谷璧衛。
那些原是谷璧衛的分身,此時卻歸返原處。黑漿覆上他的身軀,如為他披掛。一剎間,谷璧衛身形暴漲。此時黑潮已漫上海岸,漸而吞沒低處的屋宇,漫過方驚愚膝頭。
谷璧衛的身形突如嚆矢般遠射而出,判官筆穿喉引針,寒光如墨跡遄飛,殺向方驚愚。他使出了自己身為人時的招式,既有精妙入神之技,又有非人的剛猛殺勁。方驚愚招架著,忽想起此人雖常以妖異之形與他們抗衡,但確也曾為仙山衛中排名第三的佼佼者,若論拳腳兵戈,已是極難與其抵敵!
“怎還不認輸,陛下?”谷璧衛眼紅筋暴,嗬嗬大笑,判官筆虎虎生風,在方驚愚周身劃出血痕。方驚愚不言不語,當即施展開琅玕衛所授劍法,“一寸金”短促有勁,“滿庭霜”大開大合,谷璧衛一面抵擋,一面嚷道:“不對,不對,陛下,你怎麼不使自個的刀法,反倒用琅玕衛的劍法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