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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山金甲,這是近十年來他最嚴陣以待的一回。槅扇上落下一個影子,在爵室外駐足。
“進來罷,老夫已候你許久了。”老人說。
於是那影子推開門頁,走入室中,燭火沿著其銀面的鏤紋,勾勒出他的臉龐。那是一個皂衣青年,手裡提劍,黑沉沉的,彷彿融進了黑夜裡。
老人望向他手裡的劍,“十數年了,老夫終是等到了與你接鋒之時。只是可惜……而今你不在萬全之態,勝過你也不甚可喜。你已被‘仙饌’蝕得不成人形了罷?”
銀麵人微笑,緩緩拔開手上的劍鞘。那是一柄漆黑的劍。老人曉得這劍的來頭,這是一柄天子賜劍,竹山鐵精煉鍛打,羬羊油以煉,喚作“承影”,取的也是《列子》的典故:“淡淡焉若有物存,莫識其狀。”此劍在夜裡揮動時無聲無息,無影無蹤,猶如鬼魅一般。
而銀麵人的容顏也確不再似人,面具下的半張臉一邊卻是玉琢樣的英秀,另半邊卻是可怖的炭黑,突突跳動。非但是臉,他的手腳亦然,也似在漸漸腐敗潰爛。
然而銀麵人卻不以為忤,笑道:“那又如何?仙山衛做到了後頭,少有能保得人心的。我只是模樣醜怪了些,與病狂喪心之人相比,倒是好上不少,你說是麼?玉雞衛。”
“呵呵,你來尋老夫交手,便是自尋死路。似向時那般在仙山間東躲西藏不好麼?”
“我知我倆間終有一戰的。至少在死前,我應了卻這一切。”銀麵人說,將承影劍挽了個劍花,神色釋然。“我已將名號交付予下一人了,在此身死,也不會抱恨黃泉。”
驚雷在海面炸裂,如聲聲戰鼓。急雨好似泉注,打得熕船左右搖曳。電光裡,他們對峙著,宛若鬼魔。老人也笑,獰髯大張,喝道:
“好,老夫來應你的戰!咱們這最非凡的兩人也是時候一分勝負了,看看誰才是仙山峰巔!”
又一聲轟雷響起,電光吞沒了一切。那分立兩側的影子忽而極快地糾纏作一塊,劍光爪影翻飛。窗外長風捲海,雨如決堤,而世人所不曉的是,在那狹窄的熕船爵室正上演著一場驚世之戰,那是一番比船外更甚的狂霖暴雨。
那時的眾人也尚不知曉,在這一戰之後,瀛洲之火將被再度撲熄,一個暗無天日的時代行將來臨。直到數年後白帝之子來到瀛洲,才自死灰中撥弄出星焰,讓火苗再度燃起。
陽錯陰差
楚狂倒在熕船船棧上,頭痛如裹。
他嗅到滾滾焦煙,聽得身邊喊殺聲彼伏此起,軍士們撒鷹般亂躥的腳步自他的身畔經過。他身上劇痛難當,骨頭散架一般。於是他昏昏盹盹,方知原來自己是上了玉雞衛的熕船後不慎被石彈打中,失了知覺。
肋骨斷了幾根,吐息裡血腥氣甚重。他想握弓,然而手腳不聽使喚。因倒在屍堆中的緣故,他被當作死人,無人去顧他。
矇矓間,楚狂似聽聞有穿雲裂石之響自船樓上傳來,彷彿鬼神在構兵接戰。腔膛被震得隆隆作響,穹頂將傾一般。不知過了許久,那響聲漸息了,身邊的吼喊聲也弱了,唯有雨針落在身上,扎扎刺刺。身子凍得冰冷,意識漸趨渙散,楚狂惘然地想:
他要死了麼?
到頭來,他未能見到玉雞衛,未能幫上雷澤營軍士的忙。人的性命真是脆弱之極,便似未及燃起焰苗、就被一抔海水澆滅的柴薪。楚狂咳了幾聲,吐出的是遊絲樣的氣,還有大片的血。
忽然間,他感到有人緩緩走來,輕柔地扶起他,將他擔在身上。
這動作教他諳熟,彷彿令他頃刻間置身於數年前的地肺山邊。他自屍堆裡被人翻出,被一步步擔負著,逃出生天。
他睜眼,望見身前那人殘破的銀面,小聲呻吟道:“師……父。”
電光劈開天野,明晃晃印在天幕上,似瓷上的裂紋。師父揹著他,在滂沱大雨裡慢慢地走,聞言回首,溫和地道:“怎麼,身上有哪兒不舒服麼?”
“痛……得厲害。”
“忍一忍,我帶你出去,回到雷澤船裡,便能治你這折瘍了。”
楚狂說:“我身上……還有金創……是不是流了許多血?師父……我弄髒您披風了。”
他嗅到濃厚的鐵鏽氣,勉力撐開眼皮,果不其然,他們行過的路上留下一道頎長血跡。然而這時他忽見師父披肝露膽,皮開肉綻,血水淋漓。那不是他流的血,而是銀麵人的。
“師……師父!”他驚叫道,顧不得自己身中劇痛。
銀麵人依然笑著答他:“不打緊的,楚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