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擋住被連海抓著的手。陽光透過雲層射下,將他的臉照得愈發透明。

“我本來是想在這個春天將他們一網打盡的。無奈桑榆實在太不爭氣,”谷知春搖頭,嘖嘖兩聲,顯得輕蔑不耐,“去年的今天就嚇破了膽,自己把自己弄死了。他給自己選的死期,恰巧還是我的生日,不知道他怎麼想的。是在故意挑釁我呢,還是想讓我原諒他呢?”

“不過這樣也好,省得我去對付他。殺桑榆那個畜生?說實話我都嫌他的血太腥臭,髒了我的手。”

“我不明白。”連海在季明月身後問道,“桑非晚十年前就死了,為什麼你捱到現在才動手。雖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但……”

“但我不是君子,是嗎?”谷知春雙手插進大衣口袋,輕鬆道。

連海尷尬地唔了聲。

谷知春:“十年,非晚六歲入桑籍,十六歲離世。桑家養了他十年,我便也還給桑家十年。”

當初他以自己的性命作為交換,請求桃阿姨替自己換臉、幫自己完成復仇計劃,也是約定以十年為期。

“十年。”一剎那,谷知春笑靨如花,撥開含著露水的空氣,就連天邊雲霞都亮了幾分。

幾乎是同時,他從大衣口袋中揚起大把照片。

“不晚!”

聲音在亂瓊碎玉流風迴雪之間延宕。

緊接著,谷知春的身體後仰,朝土坡下方倒去。

照片全部都是桑非晚的油畫像,百來張紛揚飄蕩。嘩嘩紙聲像一場交響曲的尾章,繁弦急管,做著最後的告別。

谷知春笑了。

在生死之間,一切都只是虛妄。

而膚淺如他,只能將天使的笑容掛滿人間。

看清了照片上的人像後,季明月心頭掠過某種極其恐怖的直覺。

漫天白紙,夾雜著冥鈔。

它們不為桑榆,更不為桑非晚,而更像是自祭。

谷知春要自殺!

季明月不管不顧地掙開連海,伸臂前傾就要把人拽回來。

奇怪!明明已經勾到谷知春的大衣領了,他卻感覺指尖好像憑空蒸發了一樣,觸覺盡數消失。

他抓了一手空,幾乎是瞬間就滾下了土坡。

連海嚇壞了,慌忙蹲身下坡要去救人。

他親歷過百年前那場可怖的孽海動亂,在陰司做鍾鋒下屬時也是老成歷練見得多了,可饒是如此,當他看到坡下景象的那一刻,還是忍不住駭然。

谷知春躺於坡底,身體抽搐不停,口中湧起血沫。他的雙眼幾乎被戳瞎,只剩下一對血窟窿,臉上身上也被逐漸蔓延的紅色淹沒。不斷有血液從他的太陽穴、後腦和頸側汩汩流出,在頭顱上開出一朵碩大的血肉之花。

四壁岩石上,周邊泥土裡,同樣濺著星星點點血跡。不多,但觸目驚心。

連海倒抽一口涼氣。

谷知春這慘烈的死法,分明就是故意往岩石尖銳上撞,一心求死。

連海打從心底拒絕再看眼前的一切,別過頭。

只剎那,如遭雷擊。

“小季!”他不顧一頭一臉的塵土,連滾帶爬來到坡底,泥土玷汙了他的淺藍色襯衫。

季明月昏倒在另一側,淡淡的土腥味縈繞四周。雖然手腳完好沒有受傷,他整個人……卻好像披了一件隱身衣,衣服覆蓋的地方,正在緩慢消失。

季明月的手指早已不見,徒留兩截森森腕骨;再往上,他的雙臂已經開始變得透明,就好像照在上面的陽光是罪魁禍首。

意識到發生了什麼,連海大驚失色,衝上前拍著季明月的臉,試圖在聖水徹底失效前將人喚醒。

季明月臉頰冰涼,只是在連海的手伸過來的時候,下意識在他掌心蹭了蹭。

像冬夜裡奄奄一息的小貓,也像賣火柴的小女孩抓住最後一絲光亮。

連海感覺季明月的臉完全軟了下去,毫無彈性——在鍋中熬到薄薄一層的糖稀也不過如此——似乎下一秒就會化為一團燒焦的煙。

他將季明月摟緊,手臂因為用力而青筋畢凸,可還是發現,自己無法抓住最後那點逸散的輕塵。

“小季,醒醒。”

毫無反應。

“季明月!現在、立刻、馬上給我醒來!”連海命令道。

高高在上的冥府府君如墜深淵,聲帶都在打顫。

依舊毫無反應。

連海唯一能感覺到的是季明月撲通狂跳的心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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