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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人跟樹是一樣的,
越是嚮往高處的陽光,
它的根就越要伸向黑暗的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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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里德里希·威廉·尼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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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後來,阿良縱使萬般不願,終究還是犟不過父母之命,只能隻身坐船去了英倫。
他雖然習武又開過槍,但內裡與那個時代省城裡許多少爺別無二致,他們即便上了洋學堂,即便日常穿著熨燙筆挺的洋裝,手裡拿著文明棍,懷裡揣著金懷錶,話語中不經意蹦出些洋文,言談裡常與腐朽且封建的祖父輩們劃清界線,然而一到人生的關鍵節點上他們依舊會聽家中長輩的安排,比如娶親,比如前程,比如過什麼樣的生活。
阿良走時穿了一身鐵灰色材質上乘的西服,家裡特地找的老裁縫,忙活了大半個月才做好。只是他面目稚嫩,人被硬生生禁錮在這樣正式的服飾裡,怎麼看怎麼像小孩穿大人衣服,不顯莊重,倒顯侷促。易明堂感慨歸感慨,卻不欲在告別時多說無謂的話徒留傷感,只是拍了拍阿良的肩膀,嘆息道:“是個大人,去到外面要懂得自己照顧自己。”
這一拍,直接讓阿良紅著眼眶。他怕被易三哥罵婆媽,忍著沒敢流淚,只是點了點頭。
兄弟倆就這樣道了別,阿良臨別的時候說三哥你等我,最多一年,不,半年我就回來,回來我們倆兄弟再打拼,有什麼事一起扛。
易明堂不置可否。
他早已不同阿良的少年心性,聽了這樣的話也只是笑了笑,怎麼可能呢,轉眼間不知今夕何夕的人生,憑何篤信關山千里能一夜飛渡呢?
然而終歸不好說破,他是不做夢了,卻應當留點做夢的餘地給阿良。
後來他才發現,阿良走是走了,卻悄無聲息地留下一包錢。
錢就塞在枕頭下,誰也沒聽他提及一聲,還是老高進來整理被褥,一抖枕頭,抖出來嘩啦啦好幾張銀圓券夾雜著大洋,落地聲叮叮噹噹,老高撿起一個來順手吹了一下放耳邊聽響,點頭道:“是真錢。”
易明堂心裡想,這當然是真錢,阿良花錢做事都只求用在最實用的一面,他留錢下來,應當是料到了易明堂傷好後不好謀生,於是將他此後緩衝期的生活來源都考慮了進去。
只是少爺自己能有多少錢,為給他治傷養身體已花費不少,這回再掏,怕是把全副身家都壓枕頭下咯。
那他自己怎麼辦呢,這小子怎麼就那麼篤定自己漂洋過海去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就必定能尋到親?尋到了那位素昧謀面的堂叔就能順順當當讓他做鋪子裡的繼承人?窮家富路,他倒好,連後路也不打算留了。
易明堂心疼得慌,他聽見自己澀聲道:“收好吧,
你回公館問明白跟少爺怎麼通訊,想辦法寄還給他。”
老高點點頭,什麼話也沒說,低頭將銀元一枚枚撿起,將大面額的幾張銀圓券對得整整齊齊,放在枕頭邊上。
易明堂過去,將零散的銀元單獨數出來放在手心伸過去,道:“老高,給。”
老高卻不接,慢條斯理道:“伙食費還有,工錢不歸你管。你要是覺著我伺候得還行,想賞我,可我受不起,我煮飯就這個水平,沒好沒壞,值不得賞,都是該做的。”
“你家少爺出洋了,這裡我不會再住,你也不用留著,等會收拾收拾就回公館去吧。”易明堂溫言道,“這點錢算我借花獻佛,你先拿著,別當我賞,就當我謝你,我養傷這段日子,多虧你照料。”
老高依舊沒動,易明堂只當他老實,拉過他的手強行塞給他。
隨後易明堂開始收拾細軟,在這個屋子裡呆了幾個月,莫名其妙的東西添了不少,但真正屬於他的卻幾乎沒有。當初來的時候他就身無長物,隻身上穿的衣裳再無其他,如今要走了,卻拿起這樣放下那樣,全是阿良生怕他不方便添置的,終究沒有一樣該他帶走。
也罷,他走後這房子退了租,依舊有其他過客會住進來,就當給後來者行個方便了。易明堂環視了四下,輕輕籲出一口長氣,他撣了撣身上的白衣黑褲,走到衣櫥邊,開啟來,鄭重取出裡頭一條嶄新的腰帶。
這還是他讓老高去買的,說是身體痊癒,為去晦氣該穿得精神點,練武之人再沒有比綁腰帶更精神抖擻的了。他低下頭,將腰帶環繞著腰,仔仔細細綁好,隨後深吸一道氣,猶如當年稚齡啟蒙,初次拜師學藝時那般挺直腰板。隨後,他大步走向房門,用力一推,那兩扇之前不敢開啟的門扉砰地一聲被大力推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