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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卯時末。
或許即將步入四月的干係,蒼穹垂下了牛毛細雨。
被涇水支系蜿蜒而過的山谷裡,入眼所及,皆是朦朧一片。
早就朝食畢的漢軍,在鼓聲連綿以及各級將佐的呵斥下,沉默的列陣準備迎敵。
鄭璞步履緩緩,從山坡上的傷兵營下來。
如霧如塵的細雨籠罩住了他的身軀,落在他臉龐上,打在他眼眶裡,匯聚成水線,化作了他想流而流不出的淚水。
拜昨夜驟然的倒春寒所賜,數百傷殘士卒,一夜之間便屍骨涼了一半。
剩下的那一半,亦人人唇青麵灰。
山道本常寒,又無法生火取暖,失血過多的他們,恐難再挺幾日了。
不過,也罷了。
今日我不與爾等共亡,明日亦與爾等在九泉之下共聚。
早走的人兒啊,莫作步履匆匆。
且待我一二日,我與諸君重整戎裝,立旗執刃。
生作漢家兒郎鐵骨錚錚,死亦執我漢旌躍馬揮鞭,稱雄九幽!
隨手抹去臉上的雨水,立下玄武將旗下的鄭璞,於沉默中拔出了利刃,心中喃喃自語。
很匪夷所思的,他將旗竟然立在前列。
一點都不畏懼,給了魏軍斬將奪旗的機會。
這是鄭璞一意孤行的結果,哪怕句扶及霍弋等人都出聲勸說,卻扭轉不了他的剛愎。
事實上,他也不想如此。
然而,軍中已然戰損過半。
他除了親臨一線廝殺外,已無有他法可帥厲將士計程車氣了。
“咚!”
“咚!咚!”
少時,魏軍陣內如雷的催戰勝,如期而至。
而漢軍中,則是一片死寂。
連續數日的廝殺,以及節節退敗遺棄輜重,讓他們的弓箭弩矢已經耗盡了。
寬約莫三十餘丈的山道,兩千士卒的塞道列陣。
很常規的環形陣,由許多個小圓陣構成。
也是很保守的陣勢,大櫓兵壓前,長矛兵次之,刀盾兵再次之。
就是因士卒太少,而幾無縱深。
亦讓王平、句扶與張嶷等將率,皆立在鄭璞不遠處。唯有霍弋,稍微落後了些,領著三十餘人圍著金鼓號角。
“紹先,來。”
趁著魏軍整佇列陣的空隙時間,鄭璞扭頭回顧,向霍弋招了招手。
急忙大步趨來,霍弋低聲發問,“不知將軍有何囑咐?”
鄭璞拍了拍身側的將旗,滿臉肅容,“紹先,我若戰死,勿斂我屍以葬。你繼代玄武督軍,帥厲士卒阻擋魏軍!”
聞言,霍弋雙眸猛然一縮,陷入默然。
好一會兒,便露齒而笑,“將軍還是尋他人吧!我雖勇力不佳,卻也不會死於將軍之後!”
語罷,便轉身歸去繼續守著金鼓號角。
就是站定後,便單膝點地,撕開甲冑內襯。
待將小圓盾綁在小臂上後,便起身拔刃,滿臉穆然而立。
亦讓鄭璞見了,無語的搖了搖頭,將視詢問的眼神,落在王平等人身上。
性情慷慨豪烈的張嶷,不等他人出聲,便徑自擺手,轉身往右側的陣腳而去,用背影扔下了一句話,“將軍莫尋我!我才疏學淺,不堪重任!”
“將軍,我,我不畏死!”
見狀,職責是督戰左側陣腳的王平,因胸無文墨而拙言,急得滿臉漲紅,磕磕碰碰的擠出了幾個字,也轉身離去。
至於句扶,則是斜眼而笑。
他就立在鄭璞身側,等下也會並肩而戰。
鄭璞若是臨陣戰沒了,他估計也伏地不起了。
無需多語。
不過,待王平等人皆離得遠了些後,他便探過腦袋來,輕聲悵然而嘆,“與子瑾並肩決死而戰,乃幸事也。然,亦可惜,子瑾你尚未有子嗣。”
亦讓鄭璞聞言啞然。
無後,乃是不孝。
他尚未成親,且之前兄長鄭彥提及讓妻幫忙尋一妾,亦因他隨軍北來漢中而作罷。
而句扶,則是已有了一子誕生,名喚做句安。
“有何惜哉!”
略作思緒後,鄭璞便囅然而笑,同樣低語謂之,“我胸中所學,已有傅公淵繼之。且我兄長正當壯年,日後再得子嗣不難。日後,他過繼一子於我後便是。”
“哈,子瑾豪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