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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說世事無常，死亡總是悄然而至，在毫無防備之時給人沉重一擊。對我而言，這個殘酷的事實在2000年7月的暑假就早早地刻進了我的生命裡。
那時的我正讀初二，正是貪玩的年紀。暑假作業總是被拋諸腦後，不到開學前絕不動筆。農村的暑假，孩子的玩法多種多樣，兩個月的時光彷彿有著無盡的樂趣。
我們家的情況比較特殊。母親腿腳不便，在開水房找了份工作。雖然活不重，但每天早上4點多就得出門。父親則在煤礦工作，7點多就要離家。家中還有個6歲的妹妹，照顧妹妹的任務就落到了我身上，所以我不管去哪兒玩都得帶著她。
那天早上，我匆匆吃了幾口早飯就想往外跑。因為我和幾個小夥伴早就約好去小野河游泳。可剛邁出臥室門口，我就像觸了電一般退了回來。父親正坐在門廳的竹藤椅上。父親對我向來嚴厲，尤其是學習方面，他總是強調我們家庭條件差，想要有出息就只能依靠學習，沒有別的路可走。看到父親在那兒，我出去玩的念頭瞬間就消失了。我退回臥室，乖乖地拿出暑假作業本，假裝認真寫作業，心裡只盼著父親趕緊離開，我好出去玩耍。
過了20分鐘，我估摸父親應該走了，就輕手輕腳地走到門口，把門拉開一條縫往門廳看。然而，父親並沒有離開，他正坐在椅子上抽菸。父親抽菸很兇，而且只抽最便宜的煙，那煙味特別嗆人。母親多次勸他戒菸，畢竟能為家裡節省點開支，可父親根本不聽，在他看來，哪怕其他地方省吃儉用，煙也不能少。後來我長大了才明白，父親是因為壓力太大了，抽菸是他釋放壓力的一種方式。母親收入微薄，家裡要供我和妹妹上學，奶奶還長期臥病在床，醫藥費是一筆不小的開銷，全家的生活重擔都壓在父親一個人身上，他幾乎喘不過氣來。父親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會默默抽菸，看他今天的樣子，顯然是心情不佳。我可不敢去觸這個黴頭，只好又回到桌前繼續假裝寫作業。
又過了半個小時，我實在是坐不住了，心裡就像有隻小貓在撓。我又跑到臥室門口，透過門縫往外看。這次我發現父親已經不抽菸了，但他沒有離開，而是站在門廳的老式木櫃前。那木櫃上面有塊玻璃，玻璃下壓著照片、獎狀或者郵票之類的東西。父親就那樣一動不動地站著，眼神像是被玻璃下的照片緊緊吸引住了。
就在我準備再次退回臥室的時候，奇怪的事情發生了。我發現父親的腳看起來有些模糊，甚至有點透明。我一下子愣住了，心裡湧起一股莫名的恐懼，心也開始撲通撲通狂跳起來。我突然想起剛剛父親抽菸的情景，他抽了那麼久的煙，地上卻沒有一個菸頭，而且整個屋子竟然沒有一點菸味。
緊接著，我看到父親重重地嘆了口氣，他的視線從玻璃檯面上移開，然後轉身，似乎要離開屋子了。可他不是正常地走，而是以一種跳躍的姿態向門口移動，動作極為僵硬，看起來非常不自然。最後，他竟然徑直穿過大門，飄出了屋子。我在門口愣了好半天，懷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就在這時，屋外傳來了妹妹的哭聲。我趕忙跑出屋子，看到妹妹癱坐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我從未見過妹妹哭得這麼厲害，肯定是看到了什麼極其可怕的東西。我跑過去抱起妹妹，她一邊哭一邊指著外面的一個方向。我好不容易安撫住妹妹，她哽咽著說出了剛剛看到的情景。她說她在外面玩泥巴的時候看到了爸爸，爸爸滿臉是血。我聯想到剛剛在屋裡看到的一幕，知道肯定是出事了。
我拉著妹妹去找媽媽。媽媽聽完我的描述後，趕忙安慰妹妹，妹妹終於停止了哭泣。我看到媽媽一臉憂慮地往外面張望，其實她每天都在為父親提心吊膽。果然，沒過多久，礦上的張叔就趕了過來。他說父親在礦上出事了，正在醫院搶救，事故原因是一個實習礦工操作失誤，父親被一塊碎石砸中了臉。媽媽毫不猶豫地坐上張叔的摩托車趕往醫院。當我和妹妹趕到醫院的時候，父親已經去世了。父親在昏迷的時候，一直唸叨著我和妹妹的名字，他是在擔心一家人以後的生活啊。
後來的事情就像大多數安全事故處理那樣。失誤的操作工上門道歉，礦上把父親的死定義為工傷，賠了一筆錢，這件事就這樣平息了，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在父親的葬禮上，我沒有流一滴眼淚。那一刻，我感覺自己彷彿一夜之間長大了。我成了家裡唯一的男人，我必須承擔起家庭的一部分責任。我常常會想起那個上午，想起父親坐在門廳抽菸的樣子，想起他離開時那僵硬的背影。父親身體很健壯，背很寬，但由於常年從事重體力勞動，背有些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