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槍,饒他一步路罷了。

當胸一撞,一團汗臭的小子撲入懷又滑過臂去,夏日薄衫一路被他揪至後背。眾人被擠得手忙腳亂,蘇雲卿忙摟住茶盞,還沒來得及扶穩,迎面一點寒芒忽地停在眉間。

鋒銳激起半縷輕風,吹動兒郎幾線髮梢。

……

蘇雁,字雲卿,年華正好,於景泰十二年六月十一京城家中,吃茶看戲。

一口茶後,橫遭利鋒脅迫。

面前他母親,一品定國夫人陸真,堇衫伏定,銀鐲抖腕,將槍尖收回幾寸隨和一笑。

“小美,過來,不然我就打你哥了。”

“……”

“……”

*

蘇雲卿站著,陸美蹲著,陸夫人坐著。

桐油赤木鋪就的廳堂沁涼有風,簷下垂落的碎紫鎏金仿若玉簾。

寬雅之室,多飾銀紫之物,懸鈴輕響,庭外闊葉舒捲,透花稜煌煌日影。

轉臉盤大隊紛紛起工,端茶倒水,遞帕捶腿。甜瓜蜜果在盤,雪肌香鬢環繞,嬌嫩蛾眉,以侍女朝露與善晞打頭,繞了陸夫人滿榻,又被她嫌熱趕開。

通風報信的白羽留在外頭,在一眾小廝打趣的目光裡收拾戰場,點數損耗。

蘇雲卿替戰場收尾,低頭看這會兒將將及他膝的陸美,笑問:“二弟這次是怎麼討的打?”

陸美搓了搓衣襬,蹲著嫌腿上肉緊,索性改抱腿蹲為席地而坐,抬頭偷瞄一眼他母親,嘟囔道:“大約是因為我要娶新婦。”

“你那是娶新婦嗎?歡場歌姬……”果然話音未落,就引得陸夫人在茶水裡抬頭,她髻間纏絲銀帶隨之一迤,垂落於肩,“和國子監一班野猴子也就罷,你如今是和什麼人廝混,混到歡場笙歌去了?”

陸美聽到“歡場歌姬”四字,以為摸到關鍵,仰頭露出張配得上他名字的好臉,道:“誒,母親親,其實那也是好人家的女子,我們家年年請戲班來唱的時候,母親不也說莫要以戲子之論輕賤他們,莫要瞧不上她們嗎,”我如今可十二分地瞧得上啊,“母親平日不總叫我多體貼黎庶,莫仗勢欺人,是吧是吧。”

蘇雲卿聽到此處,笑著自去尋了個座。

估摸著時候,又悄悄叫侍從遞盤香瓜給他。

站著聽辯多累,又不是要辯他,兄弟情也不能叫人陪綁。何況陸美開了頭,一時三刻尚換不了場。

果然陸夫人低頭闔上茶盞,揚揚嘴角道:“瞧不上戲子,這話俗了。是不該瞧不上。”

不等陸美露出喜色,她細長的眉眼微抬,卻又接著道,“然而若說‘百業無分貴賤’,這話也俗了。”

心思敏捷之人,常能不經意摸著世俗窠臼的邊痕,習以為常之物,便是拿來破的。

陸真面上笑意轉淡,瞧著兒子,眉間微蹙,像是自己也並不贊同之後要說的話,但停頓幾瞬,低頭又將闔上的茶蓋輕撇,仍然將些她不願說,卻不得不說的詞忍心送出口,“一眾人的層級格調,是門檻,與這群人裡頭的人給的,不是幾句‘不分貴賤’的泛泛白話給的。”

陸美仰頭露出茫然神色,一旁吃瓜的蘇雲卿倒慢下動作,抬手叫還在廳內侍茶的朝露與善晞再去廚下切些瓜來。

陸夫人注意到他動作,笑了笑。

她這大兒,總是細緻心軟。支走僕從,生怕貴賤之說傷了她們心。倒是無賴小兒,還仰著一張未被人情世事沾過的臉。

所以說閒來無事莫去成婚生產,產出個大操心、小操心,生怕他誤人人誤是小,更要緊連累自家清靜。說不得探討探討,混說些世情。

她放下茶,看向小兒:“你既聽曲,是宮是調,哪個作主音?是高是低,終究有品第。”陸真拾回笑意,溫聲半打趣道,“一日,如你這樣紈絝淘氣、進不了太學的學子才去國子監,那國子監,就在坊間低太學一頭。一日,不識字知事的輕薄少年才入行勾欄戲苑,那勾欄戲苑就低別人一頭。這便是門檻了。你看這人世間事,是不是總這樣道理?”

“再有這人群聚落。一日樂府中人,如多不通詩書,不辨義恥,樂府便低人一等。一日,羽林軍裡盡是些不通文墨、招雞鬥狗的遊俠混混,一日羽林軍便低人一等。”

這規則是如此血淋淋。便是被溫聲吐出也不改其鋒利。

那高的不肯倨傲,那低的不肯認下,一旦剖出了,便打破世間人所心知肚明又粉飾裝點的花團錦簇。

果然陸美從地上挺起腰,驚訝道:“豈有這樣驚世駭俗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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