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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個。早上剛剛又有幾個重症送進喬姑娘的帳篷裡了,但……”
張明琦的聲音有些沉重,沒有說完這句話,但他知道阿布必然明白他的留白是什麼意思。
他以為是因為身上的牛皮甲冑太緊了一些,畢竟以前的他是根本不會做這種粗野的著裝的,那時候的他,喜歡的是絲綢的衣服,摸上去,就好像建鄴城邀月樓姑娘的面板那麼光滑。
他用力地拽了拽,但仍然感覺自己有些透不過氣來。
“按照喬姑娘的新方子熬藥,可重病人還是有增無減,各營的病人情緒都不太穩定,他們都罵喬姑娘是個庸醫,有些人甚至不肯喝藥。”
他看向那正在累積的柴堆,那些屍體被一具一具地送進柴堆中,他知道,這些都是他父親和那些人造的孽。
以前他從來沒有想過,如此富庶之荊吳,竟然還會有吃不飽穿不暖的人,可當他真正親眼看見那些住在大棚裡相互依偎睡去的災民的時候,真正地感覺到了天雷轟頂的感覺。
這些滿身騷臭衣衫的襤褸的災民們,他們就連一日飽飯都不可得,更不要說是一張柔軟的床榻。
這些人早已經沒有了尊嚴。
他路過這些災民的時候,默默地想。
生存一事在這裡,竟變得如此沉重,如此艱難。
當一個人需要用盡全身的力量才能握住一點點活下去的希望時,就沒有可能再去顧及其他的旁枝末節。
即使一張落到地上的麵餅,沾滿了泥水,他們也能相互哄搶廝打上好久,軍營裡的獵犬,一時不察跑出放風,竟然引來成群的災民們舉著大棒追趕,險些被他們捉去燉了湯。
何以至此?
而當他站在這場災難的中心之地,看著那些因為身患瘟疫掙扎於生死邊緣的人們,眼神逐漸從希望轉變為絕望,他莫名地攥緊了拳頭。
他的指甲深深地嵌入了手掌中,他皺著眉頭,彷彿感覺不到疼痛一般,甚至有些慶幸自己找到了唯一可以讓他輕鬆一些的方式。
“喝藥很重要,就算他們不肯喝,也得給他們灌下去。”阿布點了點頭,臉上同樣有一些擔憂之色,秦軻獨身一人去中渝山那般兇險之地,約定的是三天之內他必須趕回,如今雖然只是過了一天多,可茫茫大山,要找到足夠六千人使用的蛇膽製作藥引談何容易?
這營地裡的形勢越發嚴峻,他卻只能悶聲把這個沉重的擔子一肩扛下。
高長恭在秦軻離去之後不久就離開了鄔縣,軍隊已經集結完畢,他自然要回去坐鎮軍中,大河郡周邊因為鬧災而產生的匪患日益猖獗,如果不趁早蕩平,只怕到時候會後患無窮。
而阿布一個人呆在此處,其實也頗為孤單,張芙之於他,並不算多麼要好的人,又有男女之別,只能算是點頭之交罷了。
現在多了一個張明琦,他突然感覺有種莫名的安慰。
雖然之前他和張明琦也不怎麼對付,又打過一場架,卻也不妨礙這時與他暫時結成“同盟”,共同應付眼下的困境。
張明琦身心俱疲,找了一處柴火坐了下來,愣愣地看著天際:“你我都知道,那些藥根本只是一些清心安神的東西,根本不可能治癒瘟疫。你說秦軻已經去找藥引子了,他什麼時候能回來?”
“不知道。”阿布也坐下來,嘆口氣道:“還能怎麼辦,雖然有人不肯喝藥,但畢竟大部分人都還是不願意放棄那一線生機的,如果連藥得沒得喝了,他們只怕會更加絕望,到時候真鬧起事來,我們該怎麼做?跑是不能讓他們跑出去的,一旦出去,瘟疫萬一擴散到全縣甚至整個大河郡怎麼辦?那我們這些人,就是將來荊吳的罪人。”
“罪人就罪人吧。”張明琦低頭道:“總比在這裡整天做些沒意義的事情好。”
他感覺到一種莫名的歉疚,儘管他不斷地在勸說自己:這些事情跟他有什麼關係?毀堤淹田這事本也不是他做的,就算他的曾經父親參與其中,可這些賤民……死得再多點又有什麼關係?人與人之間從來就沒有平等過,總會有人高高在上,冷眼看著下面的這些人,就好像看著一堆困在罐子裡的螻蟻一般……
高高在上——
他突然想起來了。
他已經從高處摔落下來了,摔掉了他混身加持的光環,摔去了他本以為握在手中的萬丈榮耀……
現在他也是賤民中的一員了。
想到這裡,他的心臟又是一陣抽痛,趕忙用手捂緊了胸口,一邊狠狠地用牙咬著嘴唇。
阿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