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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間木如寺最為簡單樸素的瓦房中,灰衣老僧與白雲圍著一張陳木方桌對坐。

方木桌早就褪去了原本鮮豔的成色,桌子上的刮痕是這張桌子年歲的表證,白雲是第二次來到這座院子,第一次是前幾日前初上木如寺時,那回天色入夜,屋內燈火昏暗,在詢問到關於髻霞眾人的訊息後便匆匆前去菊苑,根本無心注意這張年月久遠古樸的方桌。

木桌上的碳爐熊熊旺盛,架在爐上的水壺燒得滾燙咆哮,水壺蓋喋喋顫個不停,濺起的水花灑落入碳爐中,發出呲呲呲的聲響。

慧平僧人還未顧得泡上一杯清茶,茶葉才剛下茶盞,便開口說道:“阿彌陀佛,少俠說在北嗍遭遇鉅變,故而才拜入髻霞門下,可適才石道上言多口雜不方便多言,貧僧便沒有追問到底,這院子裡頭清淨沒有閒人,可否詳細說道一番?”

白雲心中重複地念過慧靜這個法號,好似想通了什麼卻又不敢斷定。

慧平僧人見白雲神情凝滯,有些不明就裡,不過很快便反應了過來,笑意溫醇地說道:“慧靜正是李靜溪師兄的法號呀。”

白雲莫名地低下了頭,神荼木劍放到了一邊。

慧平僧人用木夾將燒開許久的水壺蓋掀開,又用木勺子勺起滾燙的開水,各給兩隻放好茶葉的茶盞倒入開水。

江南的雨前龍井聞名遐邇,枯皺的茶葉在開水的燙泡下,驟而重獲生機,色澤蒼綠翠鬱形似雀舌。

白雲低頭凝視茶盞,只見牙牙而立,湯色清冽,幽香四溢,但不知為何愣是打不起賞心悅目的心思。

灰衣僧人也不怕茶溫滾燙,雙手輕輕捧住茶盞再沒有其餘動作,像是冬天取暖的姿勢,爾後朝門外看去,目光在院子中那堵磚牆的佛字上怔怔出神。

恍恍惚惚,白雲略略抬首,好似看見那個傷城佛廟的灰衣僧人正坐在對頭,不知不覺雙目好似蒙上一層白翳。

慧平僧人放下茶盞,皺巴巴的手徐徐撫過傷痕斑駁的桌面,嘴角不自覺地彎彎上揚,好像在憶起甘醇的陳年舊事,語氣溫和地說道:“遙想當年,貧僧還是稚幼僧童的時候,便是慧靜師兄不嫌貧僧愚鈍,每夜圍在這張桌子前,與貧僧講解佛理禪學,歲月就這麼輕輕一晃,貧僧已由懵懂幼稚的僧童成了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僧了,可想不到慧靜師兄卻一聲不響地就去往了極樂淨土。”

慧平僧人苦澀地笑道:“貧僧這當師弟的,連一句道別也不曾來得及說上。”

嘀嗒,一滴晶瑩剔透的眼淚滴在這張年月久遠的木桌上,古老的木桌好似在低聲沉吟。

白雲看向屋外牆上的佛字,又悄悄看向眼角碎光閃爍不停的老僧,默不言聲。

“阿彌陀佛。”慧平僧人收斂目光,大大方方用灰衣長袖擦去眼角的碎光:“到底發生了什麼?”

白雲的臉色如同此時的木如山蒼穹,暗沉無光,波瀾隱隱作動與慧平僧人相接,輕嘆了一聲後,把那一夜傷城舊廟中的來龍去脈,一字不漏地都說給慧平主持聽。

慧平僧人聽完了整件事的緣起緣末後,眉心斂作了一團,不再發一言一句。

沉默了盞茶的時分。

慧平僧人伸出褶皺的手指,往餘溫適中的茶盞中一撈,拈起一片青翠欲滴的茶葉放入口中。

這一舉一動都與那位遠遁北嗍的灰衣僧人一模一樣。

每到隆冬時分,北嗍總是冰封千里,而傷城更是積雪堆積,覆瓦蓋牆白皚皚的景象,每當這時,漸離小古和自己總會與灰衣老僧圍坐在火爐前取暖,老僧在泡茶暖胃之餘,也不忘給三位孩童都泡上一杯,小古嫌茶湯苦澀,喝上一口後總會皺起眉頭,一副難以忍受的樣子,茶味先苦後甘,待茶湯流過喉嚨留下餘甘,小古又才津津有味地舒展眉頭,而在三個孩童中最通性情的鐘漸離,總會嘮叨他幾句吃不了苦頭之類的話語,小古則都是吐一吐舌頭一笑而過。

老僧看見三人的小打小鬧總會笑眯眯地挽起嘴角,從來都不急著呷上一口清香滲人的清茶,都是先伸出手指拈起一片茶葉細細咀嚼。對於心志未全的孩童而言,茶湯的苦澀著實是難以接受,更別說單獨咀嚼茶葉了。

有一回白雲實在是憋不住疑問,便問灰衣老僧為何每次喝茶前都得拈起一片茶葉咀嚼一番,難道就不怕茶葉苦澀嗎?

誰知灰衣老僧只是笑了笑說,凡事都得先苦後甜才叫人過而不忘回味無窮,其實這茶湯並不苦澀,只是你們還未嘗過甜酸苦辣人間百味罷了,所以你們才會覺得茶湯苦澀,其實啊先苦後甜才是人間至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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