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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碧羅已經一個凌厲眼神掃去。
茗華連忙去守住門口,遣散曲橋上的掃灑之人,同時擔心地回頭看了小郎君一眼。
往常小郎君最孝順了,今日的小郎君,怎麼……有些不一樣?
謝瀾安注視著生她養她的母親,輕道:“‘你要日日記得自己是男兒,是你父親的兒子,是謝家的芝蘭玉樹,其餘通通忘掉。’阿母教的話,我的確日日記得。今日,卻有一問。”
“你……”
阮氏看著那雙清冷剔透的眼,心中沒由來一陣恐慌,聲色更犀利:“住口!你今日究竟犯什麼毛病!”
謝瀾安向前逼近一步,頎長的身材比阮氏高出一頭。
她微微低頭,對上阮氏的雙眼,沒有刻意壓低嗓音,卻已回不去清婉曼妙,因為長年偽裝男聲,聲裡帶了一抹流沙般的低沉:
“阿母,我再假扮成一個男人,我也不是男人,不是你的兒子,成為不了一個丈夫,將來也做不了一個承繼宗祧的父親。”
這樣簡單的道理,她上輩子竟想不明白。
她蠢到聽母親怎麼說就怎麼是,蠢到一面在外假扮成翩翩公子,一面暗中自卑於自己的女子之身。
為此不惜全力栽培一個楚清鳶,只因她認同了母親灌輸給她的邏輯——
你只有成為男人,才能獲得一切榮耀與稱讚;
你這一世只能為傳承謝氏家學而活;
你不可對不起你的亡父、不可對不起年輕守寡的我、不可恣意行事、不可坦誠交友、更不可入朝為官自涉險地。
追根究底,是那“女子不配”四個字。
她竟信了。
“我是假的。”
謝瀾安吐出這一句,璨星朗月般的眼睛變冷:“那麼真的我哪裡去了?”
“你糊塗了,你所言何物!”
阮氏的唇迅速褪去血色,佛珠在她腕間伶仃碰撞,發出蒼白的冷玉寒聲。
她不可思議指著謝瀾安:“逆子,你難道忘了你父早逝,忘了為母這些年對你付出的心血!你在胡說什麼?我的戒尺……茗華,戒尺!”
謝瀾安輕巧地抬了抬睫梢,對母親的癲狂置若罔聞,“我還有一問。”
屋中惟聞阮氏咻咻喘氣之聲。
“阿母,我知您心裡一向恨我不是男兒,但從前一直沒敢問過,您是否有一刻,哪怕一刻,覺得謝瀾安是個女兒也……沒那麼糟?”
“我知曉了!”阮氏忽然從急促的呼吸中冷靜下來,恍若想通關節,冷笑一聲,“都道女大不中留,所以你是動了紅鸞春心?說,是你終日把臂交遊的王家十一郎,還是那個郗氏少主?輕骨頭!你莫犯糊塗,你以為世人誇你什麼琴道一品、書道一品、容止風流第一流,什麼妙絕時人、什麼金陵雅冠,便飄飄然不知所以了?
“這一切只不過是你攀著你阿父的肩膀得來的,是沾了謝氏的榮光!脫去謝氏嫡長孫這層身份,你是個什麼?!”
阮氏急怒之下,抬起手掌摑下。
茗華來不及阻攔,心猛地揪起。
卻見謝瀾安輕飄飄側身避過,掀袍一跪。
“郎君!”茗華低呼。
“那我知道答案了。”謝瀾安低聲呢喃一句,她挺著筆直的背,抬頭看向阮氏。
她沉靜的眼底像落了一場無聲的大雪,語氣卻依舊溫和。
“阿母為了別人,為了夫家姓,為了追憶心中那份眷戀,苦活了半輩子,其實你可以走出這四方小院,出去看看,天大地大。”
她說罷,起身離去。
這一跪後,謝瀾安不欠任何人了。
阮氏臉色慘白,怔愣在原地。茗華流淚追出幾步,“郎君……您究竟是怎麼了?”
“我?”簷下風吟鐵馬,聲音悠颺颺飛上天際,一向以穩重示人的謝瀾安忽然抻了個懶腰,露出一抹極淡的笑,“大夢初醒啊。”
她還活著,她的仇人也還活著,世上沒有比這更好的事了。
“允霜,玄白。”謝瀾安看著春池中歡悅擺尾的游魚,揚聲喚來自己的親衛。
“將西院水池三日內填平,收走主母屋中一切尖銳鋒利之物。母親身體不適,湘沅水榭自今日起,閉門謝客。”
茗華一驚,郎君這是……要軟禁夫人嗎?
謝瀾安走出西院,岑山從正院那邊聽到動靜,趕過來,一眼就見郎主行走之間疊指彈袖,向他吩咐:
“山伯,給金陵城傳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