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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沈少渝的背影有一種類似於家的力量。】
沈少渝靜了片刻,手機在溼潤的手心裡越來越涼,最後被他扔進口袋,耳機裡的嗡嗡雜音就更盛了。
“在聽嗎?”那邊又說,“媽讓我問你,五一假期回不回來。”
“小珺。”沈少渝終於啞著聲音叫了一聲,但問題的回答尚沒有想好。現在他有時間了,大把的時間,回趟家自然不在話下。但是他已經兩三年不曾回去過,那個家是即使度假也不會願意去的地方。
片刻後他說:“我想想吧,公司不一定走得開。”
沈小珺“嘖”了一聲,“這地球離了你還不轉了?知道你在北京過得好,吃香的喝辣的,想不起我們也是正常……啊,媽還提呢,如果有物件了,可以帶回來大家一起吃個飯。”
不知為何,沈少渝自覺這個電話不必讓旁人聽見,往屋簷外的大雨裡走了一步,彷彿這樣就能讓沈小珺的聲音變小,再變小。
於是雨聲就像不分青紅皂白的拳腳一樣摔打到他身上。
“男的也可以嗎?”他平靜地問。
沈小珺顯然愣了下神,不知他身邊是不是有人,按著電話支支吾吾一陣,又回來道:“媽說,不管怎樣,你先帶回來看看。”
沈少渝微微眯起了眼睛。也許是某種本能使然,在面對家人這樣突然的轉性時,他並不覺出幾分驚喜,反而充滿懷疑。
他們想讓他回家,為此,甚至不惜對他的性取向退讓了一步。
很快,是沈小珺先受不了他的沉默,扭扭捏捏地開口:“哎呀,哥……其實,我最近要結婚了。”
“……嗯。”沈少渝冷靜地端詳著話筒裡的呼吸聲。
“相親來的。女方就一個條件,要房子。爸媽在整家裡那塊宅基地……”
在雨的拳腳中,四面八方什麼都聽不見了,但沈少渝嘴上還虛應著,“嗯”“嗯”的。弟弟是“小珺”,是父母眼中可憐可愛的寶玉,只可惜學習不好,讀了個本地職校,但他可以在家陪父母,於是小時候的缺點一轉又成了長大後的優點。沈少渝則是斷了線的風箏,不回頭的浪子,當他出櫃時,爸媽是這樣抱怨的:你要是像小珺一樣在本地讀書該多好?去什麼北京呢……天天埋頭讀書,結果就是去了那麼遠的地方,把心都練野了!
是啊,去什麼北京呢?沈少渝從整理箱上抬起眼。北京從來沒有歡迎過他,也從來沒有挽留他的意思。所有人,連他在內的所有人,都是死皮賴臉要留在北京的。
哪怕有每個月幾萬的房貸,哪怕一頓外賣要七十塊,哪怕吃不到合口味的家鄉菜,哪怕每到春秋季都會幹燥得起皮,哪怕漫天飄飛的楊絮和難以捉摸的霧霾都會堵住他的嗓子眼。
但是北京終究容納了他,不論他的心有多麼“野”。
“哥。”沈小珺還在喋喋不休,“現在房子已經快起好了,但我們實在沒錢裝修……媽讓我問問你,能不能跟你借點兒,反正你存款多嘛,九牛一毛,啥也不影響不是?等我先把她迎進門……”
“你要借多少?”沈少渝平靜地問。
沈小珺一聽有戲,忙樂顛顛接話:“不多,二十萬就行!到明年婚禮,哥你再給我贊助十桌酒唄,女方說要五糧液,讓我在村裡有面兒……”
“幾月能還我?”沈少渝又問。
“啊?”沈小珺停滯一晌,“這哪兒說得準,房子都還沒修好……”
“太久的話,我要收利息。”
“沈少渝,你在說什麼啊?”電流聲中傳出沈小珺咬牙的聲音,“我們一家人,都不能寬限寬限?你忍心讓我娶不了媳婦兒?”
雨水沿著沈少渝的後脖頸流入筆挺的襯衫之中。眼前的一切彷彿被洗得更鮮亮了,他獨力買下的家旁邊,幼兒園的孩子們都已經放學,留下大紅大綠的滑梯和鞦韆,看門的大爺見他淋透,撐了傘出來幫他拿箱子。他下意識推說不用,大爺笑得咧出被香菸燻黃的門牙:“走嘞,三號樓三單元是不是?”
“謝謝。”沈少渝真心實意地說。
“你跟誰講話呢?你怎麼老是這個死脾氣,你就是眼紅我,你一輩子沒人要——”沈小珺很不高興地大叫大嚷起來,電話很快被人接過去:“少渝啊,我是媽媽,你弟弟瞎說的,你別理他。就當幫幫忙,他真挺喜歡那個女孩,已經跟人說定了,房子一定能有,讓媳婦兒安安心心住進去……”
北京的平靜似乎給了他勇氣,沈少渝輕輕一扯耳機線。世界清淨了,他朝看門大爺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