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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一向在二娘子面前遊刃有餘的鎮郎君,如今被逼得丟盔棄甲,面露尷尬。這促冷的天氣,他額間竟出了密密麻麻一層汗。吳鎮揩了揩汗,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蘇令蠻的聲音仍是輕輕柔柔的,但聽在他耳裡像是尖利的錐子:
“鎮哥哥你不肯說,那阿蠻便替你說。因你不想與我做夫妻,又怕大舅舅大舅母不允,便乾脆快刀斬亂麻,先斬後奏地帶人上門退婚,還糾結了一堆閒漢幫子傳揚出去,可對?”
吳氏倒抽了口氣,“阿蠻,你胡沁些什麼?”
“阿孃,你既想裝糊塗騙自己,那就繼續當我胡沁罷了。只阿蠻自小便喜歡凡事弄個清楚明白,所以——”蘇令蠻頓了頓,毫不留情道,“鎮哥哥,你既做了,為何不像個真正的大丈夫一樣敢作敢當?”
吳鎮默然不語,發冠上的月白束帶飄了飄,空氣緊繃得像隨時要炸裂開來一樣。
蘇令嫻看著前面著藕荷色齊胸襦裙的二妹妹,她倔強地抬著頭,普通女子做來嬌俏的動作,因她的虎背熊腰之態反顯出萬分的驕橫來,心下頓生憐憫——這一切,又能怪誰?
便娶妻娶賢,可這般模樣的女子,哪個男人不是避之唯恐不及?
蘇令蠻眼眶發紅,聲音發緊,“我知道了。”
失望一重一重像浪一樣壓得她喘不過氣,她說不清是失望於鎮哥哥的沒擔當,還是失望於眼前的一切,蘇令蠻清了清嗓子,朝邊上看了一眼,移步往外去:“巧心,小八,我們走吧。”
“阿蠻——”
蘇令蠻腳步頓了頓,“鎮哥哥你別說了,那些個虛偽的場面話,阿蠻不想聽。若你還念著舊時情誼,往後凡我阿蠻去的地方,你便退避三舍。”
吳仁富滿面羞慚,可這是他大郎,木已成舟,只能及時止損,至於阿蠻的心思……不過是個小女娃,往後再補救吧。
蘇令蠻沉重的腳步聲,一聲一聲幾乎都踏在了吳氏的心坎上。
她怯生生地看著蘇護,“老爺,阿蠻這性子……可如何是好?”
蘇護冷哼了一聲,“你自己的女兒教不好,倒來問我?往後若是不成,隨便選家農戶遠遠嫁了就是。”
吳鎮聽了,不知心裡是何滋味。他與阿蠻妹妹幼時相交,總不願看她成了一個粗野農婦,可讓他……
“嫻兒告退。”蘇令嫻見事已了了,領著弄琴屈膝施禮,盈盈一拜間,尺素纖腰,姿態嫻雅,與剛剛走遠的蘇令蠻有著天塹般的差距。
吳鎮不覺往旁看了一眼。
蘇護擺了擺手,“你自去吧。”剛剛還勃發的怒氣,只餘一點點殘波。吳氏心中滋味複雜難辨,這個庶女人人稱道,她本是歡喜的……可與阿蠻一比,她又覺得不那麼好了。
蘇令蠻匆匆來匆匆去,很快便到了攬月居。
攬月居的炭火燒得旺,她在小八的服侍下迅速脫了木屐和大麾,緩步走到梳妝鏡前,第一回認認真真地看起了鏡中之人。
往常,因為痴肥的緣故,她總不敢正眼瞧,這回反倒一幀一幀地將自己瞧了個仔細。
巧心看了奇怪,小八已經問了出來,“二娘子,可需要小八重新給您梳個髻?”
“不,不需要。”蘇令蠻頭也沒回地吩咐道,“你與巧心不必候著了,我想一個人呆一會。”
巧心鼻子一酸,二娘子的情況如何,她是最清楚不過了。
老爺偏心,待二娘子冷淡地還不如鄰家兒郎,夫人又性子綿軟,二娘子在府裡處處被人拿去跟大娘子比,活得十分不快活。她平日便最喜去外祖家,也格外地歡喜與小鎮郎君玩到一處。可小鎮郎君來這麼一出,相當於把二娘子的快樂斬斷了大部分——
二娘子性烈,可不會來糊弄那些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場面事。
她小心覷了二娘子一眼,“二娘子,巧心便待在門外,你有吩咐便喊一聲。”
“好,你去吧。”
蘇令蠻被霜雪沁了一層的身體,被暖爐燻得微微回暖,她嘴角翹了翹,一雙眼中漸漸有了些許溫度。
她從未如此清醒地看到真實的自己。
寶相蓮紋雕鏤的銅鏡,工匠記憶精湛,隱隱綽綽地映著一個發酵的白饅頭,幾乎要撲滿整個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