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絳唇提示您:看後求收藏(奇妙書庫www.qmshu.tw),接著再看更方便。
她拎起那油酥卷一樣鬆軟的被包,回到他屋裡,抽下繩子,重新把裡面髒的、乾淨的衣服疊好,齊齊地碼在被子裡,再把被子疊成緊緊的四方塊。她跳到床上,一隻膝蓋壓在被子上,兩手扯繩子。他左伸一下手、右伸一下手,都伸錯了時候、伸錯了地方,不幫忙反而礙事。
“給你做了點乾魚。你拿上吧。”
第九個寡婦 七(14)
他跟她去了廚房。
“俺們這兒的人吃不懂魚。我也才學會吃。吃慣了不賴。聽說養人哩。〃她一邊說一邊從鍋裡拿出煎得焦黃的鹹魚,上面撒了幹辣椒末兒。”
“這麼多?”
“你在人家家裡吃派飯,沒趕上派到我家哩。給你帶上,吃唄。”她看他一眼,“昨天晚上給你做下的。”
他看著她。她的話他是這樣聽的:昨天就知道你會走的。和你說了那事,你還不嚇跑?
“好吃這魚,再給你多做。”她眼睛說:你走也沒用,你已經知情了。
“別做了。”他眼睛說:我膽小,再多的秘密我就承受不住了。
她找了張舊報紙,把魚包起來。一會油就透過來了。她說:“為啥不做?只要你好吃它。”
“我好吃它。”
兩人都明白對方說的是什麼。一個說:不知為啥,我就是信賴你;另一個答:被你信賴上了,我還有什麼辦法?
一時間他覺著把她孤單單撇下了。他想也不敢想這十多年的每一天她是怎麼過的。饑荒、運動、寡婦避不了的是非。她還水靈靈地活著。他母親把他丟在老鄉家是偷偷丟的,餵了他最後一次奶,留了幾塊光洋,趁他睡著了把他留在最富足的一個老鄉的大門廊裡。母親想,這個老鄉該有足夠的米湯來喂大她的兒子。那個富有的老鄉真是有足夠的糧,把他喂到十四歲。母親和父親的部隊找回他,把他帶走了。他聽說那個養他的老鄉被分了地;分了牲口,成了那個村最窮的一戶老鄉。然後他長成一個小夥子,穿上軍裝,去分富老鄉的地給窮老鄉。他的書真正的故事,只有葡萄看懂了。他抱住了葡萄,恨不得藏到她身體裡去。
樸同志告訴四清工作隊長,會議他參加不了了,他胃出血。工作隊的人一點也不懷疑樸同志,因為大夥知道他有慢性胃病。就在葡萄把二大的早飯和洗臉水用籃子挎下地窖時,樸同志坐上史屯公社的“轎車”——那臺獎來的手扶拖拉機去了火車站。樸同志一頭蓬得老大的濃黑頭髮給風吹成了個大背頭,成了他一生中最規整的髮型。他已經把葡萄想成了他的書中人物。一直到他老了,他都在等待機會把這部小說寫出來。他老了之後,說話也不莽撞動作也不莽撞了,所以他覺得寫葡萄的故事是妄為,時機太不成熟。
老了的樸同志常常想再去遙遠的史屯,看看老了的葡萄。看看她身子臉蛋都老了眼睛還是不是隻有六、七歲。可他總是沒去。老了的人對許多事都是一想而已。到那時樸同志一頭壓不平展梳不馴服的黑髮也平展了,因為差不多隻有貼在頭頂的一層薄了。他覺得葡萄這個故事一定要等時機成熟才能寫。包括他對葡萄,也老是認識得不成熟。已經是二千零四年了,他的故事其實已熟過了頭:學校裡的孩子誰還願意知道“土改”、“反右”、“四清”?孩子們一聽說“文革”就說:哎呀早聽了一百遍了!他們聽一百遍都沒聽懂,所以不懂也罷了。
不過樸同志還是把寫葡萄的故事當成他一生最壯大一個事。想到這些,他也難免想想他和葡萄有過的機遇,有些不成氣候,有些錯過了。他到老才不羞於承認自己就是喜愛這一個鄉下女人。他想到自己從四清工作隊跑回城之後,壓了半年的驚,寫出一本關於農民過人民公社幸福生活的小說來。那裡頭全是摺子故事。有一個摺子就是寫葡萄的,寫她是個養豬模範,潑辣能幹,一心為公社。他連一本書都沒留在自己書架上,太丟醜了。不過那本書給了他更大的名望,更多的錢,還給了他一個漂亮年輕的妻子。
那時的老樸同志想到多年前的自己,不可一世,全省唯一一家用冷氣、暖。夏天家裡冷氣一開,就成了俱樂部,來聊天、下棋、喝茶的人從早到晚熱鬧在客廳裡。一個死了老婆的同事天天帶兒子來做暑假作業。那時他是人王,隨便把客廳裡的人差成店小二;去,買兩包煙,去,弄幾瓶啤酒,冰鎮的!……
txt小說上傳分享
第九個寡婦 八(1)
他在最紅的時候連史屯的人都知道他。史屯的人除了毛主席、周總理、朱老總之外,誰也不知道,倒是把樸同志和他的書給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