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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虎揮揮手叫她快走,自己高高矮矮地瘸進蜀黍深處。瓣下兩穗,他覺著自己舌根子一硬,腮幫子酸得難耐,嘴一鬆,一股清溜溜的粘水兒從肚裡衝上喉嚨口,噴出嘴巴,噴在肥綠的蜀黍葉子上。昨晚那一碗菜湯老不耐飢,已經飢成了這樣。他三下五除二扯下蜀黍皮,撕下水嫩的鬚鬚,牙齒已合到珠子似的鮮嫩蜀黍米上。
原來生蜀黍不難吃哩。他聽見自己發出馬似的咀嚼聲,又象豬那一樣吧呷著嘴。一邊吃,清口水還是止不住地冒,和著奶白的蜀黍漿子順他嘴角冒出來。蜀黍漿子甜腥甜腥的,真的就象什麼東西的奶汁。他覺著落進肚裡的蜀黍馬上象一層好肥似的滋養了他,他象眼前一棵棵圓滾滾的蜀黍一樣伸展葉片,搖頭晃腦。他一連啃下去六根蜀黍,才覺著身體里長久虧空的那個洞給填上了。
老虎抖抖精神,準備好好給他四個孩子們選幾穗粒飽個大的蜀黍。偷一回不易,偷那缺牙豁齒的蜀黍,真讓逮著也不值。他的手很識貨,一把握上去,就知道穗出得齊不齊,漿收到了幾成。“咔叭”,他瓣了第八根了。說好是六穗的,八穗了你還不走?!這樣想著,他的手去夠第九穗。該走了該走了,他的腳就是走不動。
身前身後一塊出現了兩枝長矛,同時是喊聲:“抓賊呀!偷農業社玉米的賊來啦!”
老虎趕緊往地上一趴,肚子貼在露水打透的土地上往前爬。他當過解放軍,撤退、隱敝、迂迴是他頂拿手的。他聽見那喊聲是孩子的嗓門,想到農業社到底把少先隊組織起來看守莊稼了。
他一聲不吭,死死地貼在地上,腦袋兩邊直過風。那是少先隊員們急匆匆跑過去跑過來的腳步。他們不斷地相互喊話,找著沒?……沒找著?……守住兩邊!……他竄不了!剛才還看見呢,一眨眼咋沒了?……唉!這兒有蜀黍皮兒!……看這貨吃了生蜀黍!……這貨飢壞了!……
他又往蜀黍更密的地方爬了一截。至少有十來個孩子,他們都埋伏在哪兒?咋讓王葡萄溜出了他們的包圍圈?他覺得臉刺痛刺癢,知道是讓蜀黍葉子拉出口子來了。孩子們還在咋呼,滿田竄,踩毀不少蜀黍。他們把葡萄偷的那些也算在他頭上了。也許在葡萄之前還有賊,全記在他老虎賬上。老虎才到這村裡就矮人一等,從敵人身份慢慢往上混,混到如今,好幾年了,才混成個“半敵人”,總算和女人一樣一天掙八分工分。再讓少先隊逮住,罪加一等,地位又得降回敵人。這樣一想,老虎把當解放軍時的看家本事拿出來了,側起身,曲起一條腿,一個胳膊往前領路,一條腿飛快蹬地。他這樣竄得賊快,短了的那條腿一點不礙事。再竄幾步,就能竄進墳院。那裡雜樹密實,荒草又長得高,他就能勝利突圍了。
就在這時,他聽後面一個聲音說:“看這貨,趴地上竄恁快!”
一回頭,兩個少先隊員就在兩步之外跟著。他們一直在欣賞他的軍事動作,悄悄地跟在後面看了半響了。他剛想站起來,其中一個孩子撲上來,沒頭沒臉地又是拳頭又是巴掌。另一個叫起來:“抓著賊啦!快過來!”
當過解放軍的人沒有那麼好打,他一捱打馬上反擊。他心裡不想打,拳頭想打,所以拳頭自己出擊了,把壓在身上的少先隊員一下子打黑了眼眶。他一聽少先隊員奶聲奶氣地哭喊,心裡悔恨死了。下定決心挺著叫他們打。一會兒上來了七、八個拳頭,七、八隻腳,打得他一會看得見天,一會兒天黑了。他那當解放軍的性子又發了,在地上左翻右擋,反正打是盡孩子們打的,不過打得麻煩些,好些拳腳落了空。他當貪汙犯時記住一條血訓:捱打的時候一定裝死賣呆,一動別動,人就愛打動的東西;你不動他們打打就膩煩,你一動,可就讓他們勁頭上來了,被打死的都是不乖乖捱打的。但這時老虎忘了這條血訓,因為他以為孩子們是例外的。他在地上動個沒完,又抱頭又摟肚,又踢腿又掄臂,一會翻蜷成一條蜈蚣,一會兒蹦達得象條龍門鯉魚,到底軍人出身,防身有術,躲打躲得也漂亮。那夥孩子們快瘋了,有一個乾脆舉起紅纓槍就來戳。他一看紅纓槍的矛頭冷光閃閃指到他胸口了,橫臂一擋,槍飛了。又來兩支槍,讓他左右手一手一支地抓住,他看著上方兒張瘋野的小臉,捺下自己革命軍人的驕傲說:“饒命!”
孩子們已讓他把野勁逗上來了,想饒他一命也饒不了。拿起長矛就往他的殘腿上一通亂戳。
“讓你爬得快!你就爬上街去吧!遊街的時候你好好爬給大夥兒看!……”少先隊員們說。
孩子們費了老大的勁才把老虎捆上。他們說當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