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們跟在她後面,看她從網上摘下魚,都問她敢吃不敢。她告訴他們敢吃不敢吃,自家去做熟嚐嚐。問咋做,她說煮煮唄。
人們也學她的樣逮了一些魚,回家一煮就大罵葡萄:那東西吃一口,得花倆鐘頭去咔刺兒。有的刺兒紮在嗓子眼上,怎麼也咔不出來,到衛生院讓衛生員使鑷子鑷出來才罷。
初入夏魚草被人澇上去吃了,河水禿禿的,魚越來越瘦小。這是個旱年,五月份河干了,和前幾年圍造的田連成一片,裂得口子裡能跑田鼠。
葡萄和二大商量,認為該去找日本人藏罐頭的山洞了。
葡萄等著人們把豬場的種豬,豬娃全殺殺吃了,她空閒下來,天天在離水磨十七、八里的山裡找。找得人也曬成了炭,什麼也沒找著。這天她正找著,聽身後有一群人說話。這群人是賀村的,中間雙手上著手銬的是劉樹根。她跟他們打招呼,他們的樣子惡得很,不叫她在附近轉悠。葡萄從來不給人省事,越不叫她幹啥她越幹啥。她就想沒聽見他們的喝斥一樣,跟劉樹根搭話:“樹根叔,老久沒見了,咋戴上銬子了?”
劉樹根眼一低,點點頭。
旁邊背長槍的人說:“這貨是美蔣特務,在村裡散佈謠言,你往他跟前湊啥湊?”
葡萄問劉樹根:“您散佈啥謠言了?”
劉樹根死盯著腳尖,裝聽不見。
背槍的人用槍托子嚇葡萄:“你再不走把你也銬上!”
葡萄說:“這地方是你家的,興你走不興我走?”
她想,劉樹根肯定在帶他們找那個日本倉庫的門。現在誰能找來吃的,誰就是菩薩,劉樹根能把那些罐頭找到,不但沒罪了,還有功。她不再明著跟他們,躲進草裡,貓腰往前走。 這山裡每根草每棵樹她都認識,不一會她已抄到了那群人前面。
劉樹根說:“就是這兒。”
原來的那棵大橡樹讓雷劈倒了,地上長出一群小橡樹來。葡萄等他們把洞口封的水泥,木頭撬開,迎著他們站起來說:“你們賀村想獨吃呀?這倉庫裡的日本罐頭有史屯一半。還有皮靴,皮帶。”
她一看這群人的眼神,就明白他們心裡過著一個念頭:把她就地幹掉算了。
賀村的大隊長說:“哎喲!這不是王葡萄王模範嗎?”
他裝得可不賴,就象她葡萄是女妖精,剛剛變回原形,讓他認出來。
第九個寡婦 七(2)
大隊長說:“日本人的東西,咱都不敢留,都得上交。”
葡萄說:“那可不。”
大隊長說:“找不找著,是考驗這個隱藏的階級敵人,看他是不是真有立功贖罪之心。找著了,咱國家在困難時期,多一批罐頭,是個好事情,啊? 所以一找著,我們就上交回家。”
葡萄問:“國家是誰家?”
大隊長不想跟她麻纏下去,他急著要盤點裡頭的吃食。有了這一倉庫吃的,他們大隊怎麼都熬過荒年了。他要爭取做逃荒戶最少的先進大隊。他想,回頭打發她幾個罐頭,她嘴就封住了,女人嘛。
日本人把一個山洞掏成倉庫,堆放的東西賀村的一群人運不走。大隊長叫一個人回去搬兵,葡萄說:“順道叫史書記來!”
大隊長脫口就說:“叫那禍害來幹啥?”
葡萄說:“那禍害就在這兒給你打張收條,不省得你搬這半座山回村去?”
大隊長知道葡萄要跟他糾纏到底了。他見過地區丁書記和葡萄在豬場裡說話,又家常又隨便。他說:“好吧,把史書記請來吧。”
史書記不是一人來的,他帶著所有的大隊長,支書,會計,共青團書記,黨員,一塊上了山。老遠就揚起滾圓的嗓門:“太好了,咱公社有了這批罐頭,有勁兒幹活了!”
葡萄心想,春喜有三條嗓門,一條是和眾人說話的,那嗓門揚得高,打得遠,就象他喉管通著電路,字兒一出來就是廣播。第二條是和領導說話的,那條嗓門又親又善,體已得很,也老實得很。第三條嗓門他用了和她葡萄說話,這嗓門他從十六歲到現在一直私下存著,不和她單獨在一處,他不會使它。它有一點依小賣小,每句話都拖著委屈的尾音,又暗含一股橫勁和憨態,是一個年輕男人在年長女人面前,認為自己該得寵又總得不到的嗓音。
大隊長跟史書記又握手又讓煙,也忘了他是怎麼個禍害了。他把史書記往洞裡面讓,一副獻寶的樣子。
史書記用他的手電往倉庫裡一照,嘴合不上了:裡面一兩箱罐頭一直摞到洞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