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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對真理的侮辱——而是為了兩個人必須在這個家裡繼續住下去,但是他們要分室而居,而且互不說話。他們坐在一起吃飯,並且巧妙地繞開那種僵局,讓孩子們從餐桌的一邊往另一邊傳話,而孩子們竟然沒有察覺他們互不理睬。
由於書房裡沒有浴室,烏爾比諾醫生不得不改變他的生活程式,這倒解決了他們清晨吵吵鬧鬧的矛盾,他把進浴室的時間安排在備課之後,而且輕手輕腳,千方百計地不吵醒妻子。他們在睡前多次湊巧遇在一起,於是就輪流刷牙。四個月之後的某一天,在她從浴室出來之前,他象手時那樣躺在雙人床上看書,看著看著就睡著了。她從浴室回來後,沒好氣地躺在他身邊,以便讓他醒來主動撤退。他半睡半醒,非但沒有起來走開,反而吹滅蠟燭,拉拉枕頭,舒舒服服地睡了。她推他的肩膀,提醒他應該到書房去睡覺,但是他又一次感到躺在祖傳的軟床上是如此舒適,於是乾脆以妥協的口氣商量說:
“讓我睡在這兒吧。”他說,“你說得對,浴室裡有肥皂。”
當回憶起這段發生在他們已近老年的插曲時,無論他還是她都不能相信那一令人驚奇的事實,那場爭吵是他們在半個世紀的共同生活中最嚴重的一次,而也正是由於這場爭吵,使他們產生了言歸於好,開始一種新的生活的想法。儘管她們年事已高,應該和睦相處,他們還是注意不再提起這件事,因為否則的話,剛剛癒合的傷口會重新出血,舊恨又會變成新怨。
他是使費爾米納聽見小便聲的第一個男人。那是在新婚之夜,在他們乘坐的開往法國的輪船船艙裡。當時她由於暈船而渾身無力,他的噴泉似的小便如此強勁有力,簡直象匹公馬似的,這更增加了她對那一“災難”的畏懼心理。隨著年齡的增長,他小便的勁頭也日趨減弱,那一回憶卻經常京繞在她的腦海裡,因為她從不允許他把便池的邊緣弄溼。烏爾比諾醫生想用一種任何人都能懂的淺顯的道理說服她,讓她明白他所以把便地弄溼,並非象她固執地認為的那樣是由於他的粗心,而是由於生理上的原因。他年輕時小便又準又直,在中學裡比賽往瓶子裡撒尿,他曾數次榮獲第一。但上了年歲,不僅小便勁頭沒有那麼大了,而且歪歪斜斜,滴滴喀喀撒得滿處都是,根本沒法掌握,儘管他主觀上還在竭力想瞄準方向。他說:“抽水馬桶肯定是對男人一無所知的人發明的。”他用自己的日常行動來求得家庭的安寧,對妻子更多的是低聲下氣,而不是謙恭。他每天小便時,都用衛生紙把便池邊擦乾淨。她知道這件事,當浴室裡氨氣的味道不是十分明顯的時候,她什麼也不說。不過,一旦氨氣的味道濃重起來,她就會象發現一樁罪行似的嚷道:“臭得連兔窩裡都能聞到。”將近晚年時,烏爾比諾醫生終於想出了最後解決這一麻煩的辦法:象妻子一樣蹲著小便,這樣不僅可以保持便池清潔,而且也省力得多。
那時他生活自理的能力已相當差,他儘量避免淋浴,因為在浴池裡摔上一跤,足以使他送命。他的家是現代化的,沒有古城府邸中常見的那種帶獅腿的金屬浴缸,他從衛生的角度把這種浴缸取消了。他說:“浴缸是歐洲人最髒的東西之一,他們只在每月的最後一個星期五洗澡,而且是在被他們身上的髒物弄髒的水裡洗澡。”因此,他讓人用結實的愈瘡木做了一個特大號木盆,費爾米納用它來給丈夫洗澡,就象給新生嬰兒洗澡一樣。每次沐浴要拖一個多小時。用錦葵葉和桔皮煮成的黑褐色的水,對他有良好的鎮靜效果,有時他不知不覺地便在散發著香氣的浴盆中睡著了。洗完澡後,費爾米納就幫他穿衣服,把滑石粉敷在他兩腿中間,把可可油塗在他的燙傷之處,她如此愛撫地替他穿上褲衩,彷彿他是一個在襁褓中的嬰兒。她接著一件件地替他穿下去,從襪子一直穿到用黃玉別針打領帶結。夫婦之間和睦相處,黎明時的爭吵已成為過去。他似乎又重新回到了被子女們奪走的童年,而她則每天忙於家務,並且隨著歲月流逝,上了年紀,睡覺的時間越來越少,在滿七十歲之前,她總是醒得比丈夫早。
在聖靈降臨節的那個星期日,當烏爾比諾醫生掀開毛毯來看阿莫烏爾的遺體時,他發現了一點在他醫生和信徒的最光輝的航程中一直否定掉的東西。在他同死人打了那麼多年交道之後,在同死神做了那麼多年爭奪之後,在反過來複過去經常觸控死人之後,他彷彿第一次敢於面對面地看一個死人,而死者也在以同樣的方式注視著他。他以前一直沒有面對面看過死人,並非由於恐懼。因為多年以來,恐懼就象個幽靈似的一直和他形影不離。那是從一天晚上他被惡夢驚醒之後開始的。他意識到,死亡對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