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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變了:這個從來不拋頭露面的情人,這個一毛不拔而又想佔有一切的人,這個從來不留下蛛絲馬跡的人,這個藏頭露尾的“獵人”,跳到街上去了,一封又一封署名的信,一件又一件下流的禮品,一趟又一趟大膽地轉悠到養鴿女人家去——有兩次還是在她的丈夫既沒出遠門也沒上市場的時候去的。從初探風月那時算起,這是他唯一感到被槍矛刺透的一次。

相識六個月之後,他們終於在一艘靠在碼頭上重新噴漆的輪船的倉房裡相會了。那是一個迷人的下午。奧林皮姬·蘇萊塔的愛情活潑愉快,那是嘰嘰喳喳的養鴿女人的愛情,她喜歡光著身子呆幾個小時,慢慢地充滿柔情蜜意地想息,跟真正的愛情似的。倉房是拆開的,油漆剛噴了一半,把松節油的香味兒留在一個幸福的下午的記憶裡,是使人愜意的。墓地,由於一個奇異的靈感的衝擊,阿里薩開啟了一個從床鋪上伸手夠得到的紅油漆罐子,蘸溼了食指,在美麗的養鴿女的肚子上寫了一行字:“這個姐們兒是我的。”當天晚上,奧林皮啞·蘇萊塔沒想起肚子上還有那行字,在丈夫面前脫下了衣服,丈夫一句話沒說,甚至連呼吸的節奏都沒有變,不動聲色,在她穿睡衣的時候,他到浴室裡去取出剃刀,把她宰了。

幾天之後,阿里薩在潛逃的丈夫被抓回來向報界透露了他犯罪的原因和方式時,才知道了這件事。此後多年,他一直明戰心驚地想著那些署了名的信。阿里薩計算著那個殺人犯坐牢的時間——因為經營航運業務,他對阿里薩瞭若指掌,不過阿里薩最害怕的不是脖子上挨一刀,也不是當眾出醜,而是怕費爾米納知道他的不忠。在等待的那幾年裡,一天,照料特蘭西託的那個老太婆因為一場非季節性的大雨,不得不在市場上呆了比預計更長的時間,回來的時候,發現特蘭西託已經死了。她坐在搖椅上,跟往常一樣,滿身塗得花裡胡哨,頭上插著花,睜大著眼睛,臉上掛著惡作劇的微笑。當看護她的老太婆發現時,她已死了兩個小時了。斷氣前不久,她把埋在床下瓦罐裡的黃金和玉石首飾分給了四鄰的小孩,讓他們當糖果吃,其中最值錢的東西,後來怎麼也找不回來了。阿里薩把她葬在古老的“上帝之手牧場”——當時還被稱為霍亂公墓——並在她的墓上種了一株玫瑰花。

頭幾次到母親墓前憑弔,阿里薩發現養鴿女奧林皮娘·蘇萊塔就埋在附近,沒有墓碑,但在墓前的水泥板還沒凝固以前,有人用手指頭刻下死者的姓名和日期。他毛骨悚然地想道,那準是她的丈夫開的一個血淋淋的玩笑。玫瑰花開了的時候,如果眼前沒人,他就摘一朵玫瑰放在她的墓上。後來,他乾脆把母親墳上的玫瑰剪下一條裁在她的墳上。兩株玫瑰發瘋了似的猛長,阿里薩不得不帶了大剪刀和其它整枝工具為它們修剪整枝。但玫瑰使他剪不勝剪,數年之後,兩株玫瑰象雜草一般在各個墳墓之間蔓延開來。從此,遠近聞名的霍亂公墓就叫做玫瑰公墓了,直到一位對人民的智慧不願正視的市長在一天夜裡砍掉玫瑰叢,在公墓人口的拱門上掛了一塊共和國的牌子,牌上大書:萬民公墓。

母親死後,阿里薩重新沉溺於迷亂顛狂的活動:上班;同一拍即合的相好們精確地輪流幽會;到商業俱樂部打骨牌;反覆閱讀早已看得爛熟的愛情小說;每逢禮拜日則上墓地去。浮浪子弟的行為令人墮落而又令人可怕,但使他忘卻了年齡的增長。然而,在十二月裡的一個禮拜日,面對戰勝了大剪刀的玫瑰叢,他看見站在剛架設起來的電線上的燕子時,突然發覺母親去世以來已經過了許多年了,奧林皮娜·蘇萊塔被殺害以來過了更長的時間,而距費爾米納給他回信,表示同意,聲稱將永遠愛他那個遙遠的十二月裡的下午,則逝去了更長的歲月。那天下午以前,他逍遙自在,彷彿時間流逝只是對他人而言。就在剛過去的頭一週裡,他在街上碰見了由於他代寫情書而成著屬的上千對夫婦中的一對,卻沒把他們的大兒子即他的乾兒子認出來。他用一句慣用的俏皮話來輕描淡寫地掩飾自己的尷尬:

“好傢伙,都長成大人了!”

即使在身體向他發出告急訊號之後,他也還是照樣胡混,因為他一直結實得象塊石頭。特蘭西託常常說:“我兒子除了霍亂以外沒得過病。”她把相思病和霍亂混為一談,在她喪失記憶力之前很久就是這樣了。不過,不管怎麼說,她都是錯了:她兒子已經在暗地裡得過六次淋病,——據醫生說其實不是六次,而是一次,只是在治療失敗之後反覆出現而已。此外,他還得過一次淋巴腺炎,四次龜頭炎和六次陰囊炎,但不管是他還是其他男人,都不會把這當成疾病,他們是把這些當做戰利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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