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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井,這個創造過鼎盛輝煌的歷史的古城,現在儲存著一圈殘破不堪卻基本完整的城牆,數以百計的小巷道和逐年增多的枯乾了的井,為古城的當權者殺戮一切反對派提供發方便,既節約了子彈又不留下血跡,自然不會給古城居民以至整個社會造成當局殘忍的印象。黃先生這次來更顯得心沉重:“黨組織這回遭到的破壞是太慘重了。”白靈忍不住溢位淚來:“你好久不來,我瞎想著……你大概也給……摞進枯井……”黃先生苦笑一下:“這很難避免。我現在給腰裡勒著一條紅絲帶,將來勝利了,你們挖掏同志們的屍骨時,可以辨認出我來。”白靈破涕笑了:“我用絲綢剪一隻白鹿縫到襯衫上,你將來也好辨出我……”黃先生隨後就指派她到滋水縣來給郝縣長送信……
大蛋黃似的太陽覺落到白鹿原西邊的原坡下去了,滋水川道里呈現一種不見陽光的清亮,水氣和暮靄便悄然從河川瀰漫起來。白鹿!一隻雪白的小鹿的原坡支離破碎的溝壑峁樑上躍閃了一下,白靈沉浸在浮想聯翩之中………
她進入教會女子學校第一次聽到一個陌生的名字——上帝時,就同時想起了白鹿。上帝其實就是白鹿,媽媽的白鹿。奶奶坐在炕上,頭頂的木樓上掛著一撮淡褐色的麻絲絲。奶奶抽下一根麻絲子加進手中正在擰著繩子裡,左手提起那隻小撥架,右手使勁一撥,紫紅溜光的棗木撥架兒啪啦啦啦轉成一個圓圈,奶奶就講起她的白鹿來。那是一隻連鹿角都是白色的鹿,白得像雪,蹦著跳著,又像是飛著飄著,黃色的麥苗眨眼變成綠油油的壯苗了。渾水變成清水了,跛子不跛,瞎子眼亮了,禿子長出黑溜溜的頭髮了,醜女子變得桃花骨朵一樣水靈好看了……她冷不丁問奶奶:白鹿是大腳還是小腳?白鹿她媽給白鹿纏不纏腳?白鹿腳給纏住了蹦不起來飛不起來咋辦?奶奶的嘴就努得像一顆幹棗,禁斥她不許亂說亂問……
教會女子學校的先生像是一個模子鑄出來的,一律的女人,一律的穿著,連行為舉止說話腔調都是一律的,只有模樣的寬窄胖瘦黑白的差異;臉上的表情卻同樣是一律的,沒有大悲大喜,沒有慷慨激越,沒有軟潰無力,更沒有暴戾煩躁,永遠都是不惱不怒,不喜不悲,不急不躁,不愛不恨,不憂不慮的平和神色。經過多年訓育的高年級女生也就修煉成這份習性的德行。古城的各級行政官員軍職官長和商賈大亨等等上流社會的人們,都喜願到這所女子學校來選擇夫人或納一個小妾,古城的市民爭相把女兒送到這所學校就讀的用心是不言而喻的,一夜之間就可能成某個軍政要員的老岳丈。
皮匠姑父和二姑在兩個表姐身上也押著這注寶。大表姐嫁了個連長,婚後不到一月開拔到漢中。半年後,大表姐忍不住寂寞,翻山越嶺趕到漢中去尋夫,那連長已經有一個面板細膩的水鄉女子日陪夜伴。大表姐打了鬧了,抓破了連長的臉和那女子的下身,隨後就再也找不著那倆人的蹤影了。她沒有回家的路費,幾乎在漢中淪為乞丐,後來被一位茶葉鋪子的掌櫃發現。聽她口音是關中人,就把把她引進鋪子裡詢問身世。掌櫃本是關中人在漢中落腳做小買賣,死了女人不願意再娶一個漢中女人,主要是聽不順漢中人那種乾澀的發音。大表姐就落腳為茶葉鋪掌櫃的續絃妻子。他比她大整整二十歲,正當中年,倒是知道體貼她疼她,只是經濟實力並不比姑父的皮貨鋪子強多少。
二表姐嫁給一位報館文人,權勢說不上,薪金也不高,日子倒過得還算安寧。那位文人既不能替老岳丈的皮貨生意擴張開拓,也沒有能力孝順貴重禮品,卻把皮匠丈人的苦楚編成歌謠在自己的報紙上刊登出來:皮匠苦皮匠苦,年頭幹到臘月二十五。麻繩勒得手腕斷,錐子穿皮刺破手。雙手破裂炸千口,滿身腥羶……這是他第一次拜竭老丈人時在皮貨鋪子的真切體驗的感受。他被各種獸皮散發的腥羶味兒燻得頭暈噁心,尤其在飯桌上看見岳丈捉筷子的手又加劇了這種感覺。那手背上手腕上被麻繩勒成一道道又黑又硬的繭子死皮,指頭上炸開著大大小小的裂口,有的用黑色的樹膠一類膏藥糊著,有的新炸開的小口滲出了血絲,手心手背幾乎看不到指甲大一塊完整潔淨的面板。二女婿一口飯一匙湯也咽不下去,歸去就寫下這首替老岳丈鳴不平的歌謠,而且讓二表姐拿著報紙念給父親。皮匠聽了一半就把反手拉過來又踩又唾,臉紅脖子粗地咆哮起來:狗東西,把我糟踐完咧!狗東西沒當官的本事可有糟踐人的本事!而今滿城人都瞧不起皮匠行道了你還念個屁……皮匠姑父十分傷心,發誓不準二女婿再踏進他的皮貨作坊。
白靈明白姑父失望的根本癥結並不在此,是在於兩個女都沒有跟上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