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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中的一句。我剛中舉那陣兒年輕氣盛,南行回來登臨華山誦成的。現在我才明白,我連一根麥稈兒的撐勁都沒有,倒是給你的師長用得上。”鹿兆海也情緒波動,淚花湧出。朱先生重新鋪就一張橫幅,蘸飽墨汁再次毅然落筆:白鹿精魂朱先生寫完放下毛筆,猛然抬起手咬破中指,在條幅和橫幅左下方按蓋印章的部位,重重地按上了血印。鹿兆海吃驚地看見朱先生中指上滴滴嗒嗒掉到字畫上的血花兒,撲通一聲跪下去:“朱先生放心,我一定要拿小日本一桶血賠償先生……”朱先生槍然吟誦:“王師北定中原日,捷報勿忘告先生哦!”
朱先生撕一塊廢紙裹住中指,坐下來時顯得極為平靜,溫厚慈祥如同父親:“兆海呀!臨走還有啥事須得我辦,你就說,只要我能辦到……”鹿兆海也坐下來:“沒有沒有,沒有啥事要勞煩先生的。我決定不回原上,免得俺爸俺媽操心。日後要是他們問到你,就說我們開撥到陝南去了。”朱先生說:“我會說好這事的,放心。”鹿兆海說:“只有一件小事要給先生添麻煩──”說著把手塞進胸襟,從內衣口袋裡摸出一枚銅元,靦腆地笑笑:“先生,你日後見到白靈時,把這銅元親手交給她。”朱先生奇異地問:“一個銅子?你欠她一個銅子?也太當真了。”鹿兆海說:“半個。這銅元有她半個,有我半個,拿著就欠對方半個。”朱先生笑問:“那白靈拿著不是又欠你半個了?”鹿兆海說:“她欠我比我欠她好。”朱先生從兆海的眼睛裡窺見了一縷深沉的隱情,便問:“不單是一枚銅子吧?”鹿兆海坦然敘說了這枚銅元的遊戲所引起的倆人的衷情。“噢!天!”朱先生嘆惋著,“那後來咋辦呢?”
“後來……她成了我的嫂子。”鹿兆海嘲笑著說,“她跟我哥兆鵬都姓‘共’噢!”
“這麼說這銅元比金元還貴重咯!”朱先生看了看龍的圖案,又翻過來看了看字畫,交還鹿兆海手上,“你應該帶著。”
“我一直裝在內衣口袋帶著。我也從來沒給任何人說過這個銅元的事。”鹿兆海平靜地說,“我要上戰場了。我怕這銅子落到鬼子手裡就汙髒咧……”說著就又把銅元遞過去。
朱先生心裡猛乍一沉,把銅元緊緊攥到手心,把銅元交給他而且講述凝結在銅元上頭的兩顆年輕男女的情意,這行為本身,原來註釋著鹿兆海戰死不歸的信念啊!朱先生說:“我會儲存好的,等你回來再完壁歸趙,還是由你送給靈靈好。”
鹿兆海站起來辭行。朱先生把編纂縣誌的同人先生一一呼叫出來為鹿兆海送行。十餘個老先生一再拱拳,直送到書院門口。鹿兆海已經重新煥發起精神來,“問:”先生還有啥話要說嗎?“朱先生冷冷地說:”回來時給我帶一樣念物:一撮倭寇的毛髮。“鹿兆海嗄哧一聲敬了個軍團禮:”這不難!這太容易辦到了。“朱先生更冷下臉說:”要你親手打死的倭寇一撮毛髮。“
這是白鹿原絕無僅有的一次隆重的葬禮。整個葬禮儀程由一個稱作“鹿兆海治喪委員會”的權威機構主持,十七師長為主任委員,滋水縣黨支部書記嶽維山和候縣長為副主任委員,會軍隊各界代圾和紳士賢達共有二十一人列為委員,名儒朱先生和白鹿村白嘉軒,以及田福賢都被鄭重地列入。所有具體的事務,諸如打墓箍墓,搭棚借桌椅板凳,淘糧食磨面壘灶等項雜事,都由白鹿家族的人承擔,白鹿軒在祠堂裡接待了十七師和縣府派來字置這場葬禮的官員,表現出來少見的寬厚和隨和,對他們提出的新式葬禮的各項義程全部接受,只是稍微申述了一點:“你們按你們的新規矩做,族裡人嘛,還按族裡的規矩行事。”他轉過身就指使陪坐在一邊的孝武去敲鑼,又對官員們說:“下來的事你們就放心。”
咣─咣─咣─咣,宏大的鑼聲在村裡剛剛響起,接著就有族人走進祠堂大門,緊接著便見男人們成溜串擁進院子;鑼聲還在村子最深的南巷嗡嗡迴響,族人幾乎無一缺空齊集於祠堂裡頭了,顯然大家都已風聞發生了什麼事情,以及知道了它的不同尋常的意義。白嘉軒拄著柺杖,從祠堂大殿裡走出來站在臺階上,雙手把柺杖撐到前頭,佝僂著的腰顫抖一下,揚起頭來說:“咱們族裡一個娃娃死了!”聚集在祠堂庭院裡的老少族人一片沉默。白嘉軒揚起的脖子上那顆碩大的喉圪塔滯澀地滑動了一下,腫脹的下眼泡上滾下一串熱淚。眼淚從這樣的老臉上滾落下來,使在場的族人簡直不忍一睹,沉默的庭院裡響起一片嗚咽。白嘉軒的喉嚨有點哽咽:“兆海是子霖的娃娃,也是咱全族全村的娃娃。大家務必給娃娃把後事……辦好……”有人迫不及待地催促:“你說咋辦?快安頓人辦吧!”白嘉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