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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溥抬起手,又放下。
一句“有傷在身不宜疾行”,到了咽喉又吞了回去,望著奔出院門就開始捂著胸口的黃昏喟嘆一聲,何苦呢。
你不欠朱棣的啊。
君子非禮勿聽。
吳溥是個君子,自然不會躲在牆角偷聽談話,可昨夜長街奔馬案,死傷十餘,還涉及到他最青睞的晚輩黃昏,更有他親生兒子,由不得他做一回小人。
走入房門,坐下,望著許吟。
許吟有愧,不敢回看,只是側首望窗外春光燦爛,心間卻是烏雲綿綿,黯然道:“與弼是個好孩子。”
吳溥頷首,“我教的。”
能不好?
許吟又道:“他的傷沒事吧?”
昨日為了從奔馬之下救出黃昏和吳與弼,許吟長槍橫掃在黃昏背上,落地之時吳與弼在下,當了一回肉墊。
受傷不輕。
也幸虧如此,不然黃昏的傷勢將會更重。
吳溥又頷首,“還好。”
語氣很淡。
但越是如此,許吟的心便越是愧疚。
吳溥的目光落在出鞘的長劍上,許久,有感而發,“關山五十州,男兒帶吳鉤,人間萬萬裡,俠情千千秋。許吟,你欲與長鋏獨去乎?”
長鋏,劍也。
這一首隨口而來的不算嚴謹的小詩,先說男兒壯志,帶吳鉤而衛山河,懷俠情而平人間不平事,最後用一句話質問許吟,你要和長鋏一起離開這人間,辜負一身才華麼。
很讀書人的說辭。
許吟唇角浮起苦笑,“事已至此,我還能怎樣。”
吳溥沉默。
此事不能論對錯。
景清做到了無數人做不到的事情,朱棣入主應天之後,像景清這樣的讀書人很多,但願意、又敢這麼做的,能有幾人?
自己就做不到。
但景清該死,為一己之心,竟喪心病狂的長街縱馬致無辜枉死者眾。
說道:“黃昏臨走前那一句‘俠之大者,為國為民’,我覺得甚好,許吟,你可曾自詡俠義?”
許吟苦笑,“我本俠客行。”
許吟本起於江湖,後入軍伍,被徐輝祖賞識,靖難之後,徐輝祖知道朱棣會清算,所以提前讓許吟回徐府當徐妙錦的護衛。
徐輝祖不笨。
有姐姐徐皇后在,徐家的人一個都不會死,但許吟留在軍伍,再無前途。
又補充道:“我所做之事,不是為國為民?”
難道不是俠之大者?
吳溥起身,推開窗戶,讓春光肆無忌憚的照射進房內,眯縫著眼盯著窗外的新柳,感受著街上的熙攘聲,輕聲嘆道:“你看看這應天繁華,這泱泱黎民,可曾需要建文皇帝再起一場兵鋒?興亡皆是百姓苦,可家國動盪之苦,無人願再承之。”
寧受苛捐雜稅,不承荒煙蔓草。
須知當下,已是盛世可窺啊!
轉身看向許吟,“大明內憂不斷,外患蒙古帖木兒虎視眈眈,若是再來一場波及全國的復辟之戰,百姓又將生靈塗炭,許吟,這是為國為民?”
許吟語結。
他連黃昏這個假讀書人都說不過,何況吳溥這個真正的讀書人。
吳溥上前,將長劍歸鞘,遞給許吟,拍了拍他肩頭,“與弼也醒來了,他讓我來謝謝你。”
說完出門,留給他空間自我審視。
許吟本質不壞。
吳與弼醒來後說過,是許吟救的他和黃昏,按照剛才在門邊聽到的事情推斷,景清是真的想殺黃昏,這件事瞞著許吟。
而許吟不知何故又恰好遇見——想來應是徐妙錦吩咐他保護黃昏。
所以他明知是景清的計劃,還是出手了。
黃昏跑出院門,發現自己這傷後的身體根本跑不攏紫禁城就要跪,可吳溥家沒馬——封建王朝,一匹馬就是一輛車。
貴著吶。
但隔壁胡廣家裡有馬。
問題來了。
黃昏不是套馬杆的漢子,不會騎馬。
站在門口茫然四顧。
看著天穹春日,估摸著時辰,心中焦急萬分,時間不等人,若是再這麼拖延下去,天下沒人阻擋得了那件事的發生。
不論景清成功與否,都是最壞的結果。
吳溥走了出來,“怎麼了?”
黃昏苦笑,“需要一輛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