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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嘲笑廉價的人情味,如今,連人情味也變得昂貴而罕見了。試問,不花錢你可能買到一個微笑,一句問候,一丁點兒惻隱之心?
不過,無須懷舊。想靠形形色色的義的說教來匡正時弊,拯救世風人心,事實上無濟於事。在義利之外,還有別樣的人生態度。在君子小人之外,還有別樣的人格。套孔子的句式,不妨說:〃至人喻以情。〃
義和利,貌似相反,實則相通。〃義〃要求人獻身抽象的社會實體,〃利〃驅使人投身世俗的物質利益,兩者都無視人的心靈生活,遮蔽了人的真正的〃自我〃。〃義〃教人奉獻,〃利〃誘人佔有,前者把人生變成一次義務的履行,後者把人生變成一場權利的爭奪,殊不知人生的真價值是超乎義務和權利之外的。義和利都脫不開計較,所以,無論義師討伐叛臣,還是利慾支配眾生,人與人之間的關係總是緊張。
如果說〃義〃代表一種倫理的人生態度,〃利〃代表一種功利的人生態度,那麼,我所說的〃情〃便代表一種審美的人生態度。它主張率性而行,適情而止,每個人都保持自己的真性情。你不是你所信奉的教義,也不是你所佔有的物品,你之為你僅在於你的真實〃自我〃。生命的意義不在奉獻或佔有,而在創造,創造就是人的真性情的積極展開,是人在實現其本質力量時所獲得的情感上的滿足。創造不同於奉獻,奉獻只是完成外在的責任,創造卻是實現真實的〃自我〃。至於創造和佔有,其差別更是一目瞭然,譬如寫作,佔有注重的是作品所帶來的名利地位,創造注重的只是創作本身的快樂。有真性情的人,與人相處惟求情感的溝通,與物相觸獨鍾情趣的品味。更為可貴的是,在世人匆忙逐利又為利所逐的時代,他待人接物有一種閒適之情。我不是指中國士大夫式的閒情逸致,也不是指小農式的知足保守,而是指一種不為利驅、不為物役的淡泊的生活情懷。仍以寫作為例,我想不通,一個人何必要著作等身呢?倘想流芳千古,一首不朽的小詩足矣。倘無此奢求,則只要活得自在即可,寫作也不過是這活得自在的一種方式罷了。
簫伯納說:〃人生有兩大悲劇,一是沒有得到你心愛的東西,另一是得到了你心愛的東西。〃我曾經深以為然,並且佩服他把人生的可悲境遇表述得如此輕鬆俏皮。但仔細玩味,發現這話的立足點仍是佔有,所以才會有佔有慾未得滿足的痛苦和已得滿足的無聊這雙重悲劇。如果把立足點移到創造上,以審美的眼光看人生,我們豈不可以反其意而說:人生有兩大快樂,一是沒有得到你心愛的東西,於是你可以去尋求和創造;另一是得到了你心愛的東西,於是你可以去品味和體驗?當然,人生總有其不可消除的痛苦,而重情輕利的人所體味到的辛酸悲哀,更為逐利之輩所夢想不到。但是,擺脫了佔有慾,至少可以使人免除許多瑣屑的煩惱和渺小的痛苦,活得有氣度些。我無意以審美之情為救世良策,而只是表達了一個信念:在義與利之外,還有一種更值得一過的人生。這個信念將支撐我度過未來吉凶難卜的歲月。
1988�8
第一卷 第一十二章
?一女人和自然
一個男人真正需要的只是自然和女人。其餘的一切,諸如功名之類,都是奢侈品。
當我獨自面對自然或面對女人時,世界隱去了。當我和女人一起面對自然時,有時女人隱去,有時自然隱去,有時兩者都似隱非隱,朦朧一片。
女人也是自然。
文明已經把我們同自然隔離開來,幸虧我們還有女人,女人是我們與自然之間的最後紐帶。
男人抽象而明晰,女人具體而混沌。
所謂形而上的衝動總是騷擾男人,他苦苦尋求著生命的家園。女人並不尋求,因為她從不離開家園,她就是生命、土地、花、草、河流、炊煙。
男人是被邏輯的引線放逐的風箏,他在風中飄搖,向天空奮飛,直到精疲力竭,邏輯的引線斷了,終於墜落在地面,回到女人的懷抱。
男人一旦和女人一起生活便自以為已經瞭解女人了。他忘記了一個真理:我們最熟悉的事物,往往是我們最不瞭解的。
也許,對待女人的最恰當態度是,承認我們不瞭解女人,永遠保持第一回接觸女人時的那種新鮮和神秘的感覺。難道兩性差異不是大自然的一個永恆奇蹟嗎?對此不再感到驚喜,並不表明瞭解增深,而只表明感覺已被習慣磨鈍。
我確信,兩性間的愉悅要保持在一個滿意的程度,對彼此身心差異的那種驚喜之感是不可缺少的條件。
二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