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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許下大願:〃今年要少寫多讀。如果做不到,那麼,就應該多讀多寫。萬萬不能只寫不讀。〃
這是因為以讀書為精神的安慰和享受,是需要一種寂寞的境遇的。由於寂寞,現實中缺少或遠離友人,所以把書當友人,從書中找安慰。也由於寂寞,沒有紛繁人事的攪擾,所以能沉醉在書中,獲得澄明的享受。但寂寞本身就不易得,這不僅是因為社會的責任往往難於堅辭,而且是因為人性中固有不甘寂寞的一面。試看那些叫苦不迭的忙人,一旦真的門庭冷落,清閒下來,我擔保十有八九會耐不住寂寞,緬懷起往日的熱鬧時光。大凡人只要有法子靠實際的交往和行動來排遣寂寞,他就不肯求諸書本。只有到了人生的逆境,被剝奪了靠交往和行動排遣寂寞的機會,或者到了人生的困境,懷著一種靠交往和行動排遣不了的寂寞,他才會用書來排遣這無可排遣的寂寞。如此看來,逆境和困境倒是有利於讀書的。葉先生說:〃真正的愛書家和藏書家,他必定是一個在廣闊的人生道上嚐遍了哀樂,而後才走入這種狹隘的嗜好以求慰藉的人。〃我相信這是葉先生的既沉痛又欣慰的自白。一個人終於成了愛書家,多半是無緣做別的更顯赫的家的結果,但他卻也品嚐到了別的更顯赫的家所無緣品嚐的靜謐的快樂。
三
愛書家不但嗜愛讀書,而且必有購書和藏書的癖好。那種只借書不買書的人是稱不上愛書家的。事實上,在書的樂趣中,購和藏佔了相當一部分。愛書的朋友聚到一起,說起自己購得一本好書時的那份得意,聽到別人藏有一本好書時的那股羨慕,就是明證。
葉先生對於購書的癖好有很準確的描述:〃有用的書,無用的書,要看的書,明知自己買了也不會看的書,無論什麼書,凡是自己動了念要買的,遲早總要設法買回來才放心。〃由旁人看來,這種鍥而不捨的購書欲簡直是偏執症,殊不料它成了書迷們的快樂的源泉。購書本身是一種快樂,而尋購一本書的種種艱難曲折似乎化為價值新增到了這本書上,強化了購得時的快樂。
書生多窮,買書時不得不費斟酌,然而窮書生自有他的〃窮開心〃。葉先生有篇文字專談逛舊書店的種種樂趣,如今舊書業蕭條已久,葉先生談到的諸如〃意外的發現〃之類的樂趣差不多與我們無緣了。然而,當我們偶爾從舊書店或書市廉價買到從前想買而錯過或嫌貴而卻步的書時,我們豈不也感到過節一般的快樂,那份快樂簡直不亞於富賈一舉買下整座圖書館的快樂?自己想來不禁啞然失笑,因為即使在購買別的商品時佔了大十倍的便宜,我們也決不會這般快樂。
由於在購書過程中傾注了心血,交織著情感,因此,愛書的人即使在別的方面慷慨大度,對於書卻總不免有幾分吝嗇。葉先生曾舉一例:中國古代一位藏書家在所藏每卷書上都蓋印曰〃借書不孝〃,以告誡子孫不可借書與人。這當然是一個極端的例子,但我們每個愛書的人想必都體會過借書與人時的複雜心情,尤其是自己喜歡的書,一旦借出,就朝夕盼歸,萬一有去無回,就像死了一位親人一樣,在心中為它築了一座緬懷的墓。可嘆世上許多人以借錢不還為恥,卻從不以借書不還為恥,其實在借出者那裡,後者給他造成的痛苦遠超過前者,因為錢是身外之物,書卻是他的生命的一部分。
愛書家的藏書,確是把書當作了他的生命的一部分。葉先生髮揮日本愛書家齋藤昌三的見解,強調〃書齋是一個有機體〃,因為它是伴隨主人的精神歷程而新陳代謝,不斷生長的。在書齋與主人之間,有一個共生並存的關係。正如葉先生所說:〃架上的書籍不特一本一本的跟收藏人息息相關,而且收藏人的生命流貫其中,連成一體。〃這與某些〃以藏書的豐富和古版的珍貴自滿〃的庸俗藏書家是大異其趣的。正因為此,一旦與主人斷絕了關係,書齋便解體,對於別人它至多是一筆財產,而不再是一個有機體。那位訓示子孫以〃借書不孝〃的藏書家昧於這層道理,所以一心要保全他的藏書,想借此來延續他死後的生命。事實上,無論古今,私人書齋是難於傳之子孫的,因為子孫對它已不具有它的主人曾經具有的血肉相連的感情。這對於書齋主人來說,倒不是什麼了不得的憾事,既然生命行將結束,那和他生死與共的書齋的使命應該說是圓滿完成了。
四
葉先生的《讀書隨筆》不單論書的讀、購、藏,更多的篇幅還是論他所讀過的一本本具體的書,以及愛書及人,論他所感興趣的一個個具體的作家。其中談及作家的奇癖乖行,例如十九世紀英國作家的吸鴉片成風,紀德的同性戀及其在作品中的自我暴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