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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來時也可能會沉寂。僅僅在政治層面上思考和寫作的作家,其作品的動機和效果均繫於那個高度政治化的環境,一旦政治淡化(自由正意味著政治淡化),他們的寫作生命就結束了。他們的優勢在於敢寫不允許寫的東西,既然什麼都允許寫,他們還有什麼可寫的呢?
比較起來,立足於人生層面的作家有更耐久的寫作生命,因為政治淡化原本就是他們的一個心靈事實。他們的使命不是捍衛或推翻某種教義,而是探究存在之謎。教義會過時,而存在之謎的謎底是不可能有朝一日被窮盡的。
所以,在移居巴黎之後,昆德拉的作品仍然源源不斷地問世,我對此絲毫不感到奇怪。
二
在《小說的藝術》中,昆德拉稱小說家為〃存在的勘探者〃,而把小說的使命確定為〃透過想像出的人物對存在進行深思〃,〃揭示存在的不為人知的方面〃。
昆德拉所說的〃存在〃,直接引自海德格爾的《存在與時間》。儘管這部鉅著整個兒是在談論〃存在〃,卻始終不曾給〃存在〃下過一個定義。海德格爾承認:〃';存在';這個概念是不可定義的。〃我們只能約略推斷,它是一個關涉人和世界的本質的範疇。正因為如此,存在是一個永恆的謎。
按照尼采的說法,哲學家和詩人都是〃猜謎者〃,致力於探究存在之謎。那麼,小說的特點何在?在昆德拉看來,小說的使命與哲學、詩並無二致,只是小說擁有更豐富的手段,它具有〃非凡的合併能力〃,能把哲學和詩包容在自身中,而哲學和詩卻無能包容小說。
在勘探存在方面,哲學和詩的確各有自己的尷尬。哲學的手段是概念和邏輯,但邏輯的繩索不能套住活的存在。詩的手段是感覺和意象,但意象的碎片難以映顯完整的存在。很久以來,哲學和詩試圖透過聯姻走出困境,結果好像並不理想,我們讀到了許多美文和玄詩,也就是說,許多化裝為哲學的詩和化裝為詩的哲學。我不認為小說是惟一的乃至最後的出路,然而,設計出一些基本情境或情境之組合,用它們來包容、連線、貫通哲學的體悟和詩的感覺,也許是值得一試的途徑。
昆德拉把他小說裡的人物稱作〃實驗性的自我〃,其實質是對存在的某個方面的疑問。例如,在《不能承受的存在之輕》中,托馬斯大夫是對存在之輕的疑問,特麗莎是對靈與肉的疑問。事實上,它們都是作者自己的疑問,推而廣之,也是每一個自我對於存在所可能具有的一些根本性困惑,昆德拉為之設計了相應的人物和情境,而小說的展開便是對這些疑問的深入追究。
關於〃存在之輕〃的譯法和含義,批評界至今眾說紛紜。其實,只要考慮到昆德拉使用的〃存在〃一詞的海德格爾來源,許多無謂的爭論即可避免。〃存在之輕〃就是人生缺乏實質,人生的實質太輕飄,所以使人不能承受。在《小說的藝術》中,昆德拉自己有一個說明:〃如果上帝已經走了,人不再是主人,誰是主人呢?地球沒有任何主人,在空無中前進。這就是存在的不可承受之輕。〃可見其涵義與〃上帝死了〃命題一脈相承,即指人生根本價值的失落。對於托馬斯來說,人生實質的空無尤其表現在人生受偶然性支配,使得一切真正的選擇成為不可能,而他所愛上的特麗莎便是絕對偶然性的化身。另一方面,特麗莎之受靈與肉問題的困擾,又是和托馬斯既愛她又同眾多女人發生性關係這一情形分不開的。兩個主人公各自代表對存在的一個基本困惑,同時又構成誘發對方困惑的一個基本情境。在這樣一種頗為巧妙的結構中,昆德拉把人物的性格和存在的思考同步推向了深入。
我終歸相信,探究存在之謎還是可以用多種方式的,不必是小說;用小說探究存在之謎還是可以有多種寫法的,不必如昆德拉。但是,我同時也相信昆德拉的話:〃沒有發現過去始終未知的一部分存在的小說是不道德的。〃不但小說,而且一切精神創作,惟有對人生基本境況作出了新的揭示,才稱得上偉大。
三
昆德拉之所以要重提小說的使命問題,是因為他看到了現代人的深刻的精神危機,這個危機可以用海德格爾的一句名言來概括,就是〃存在的被遺忘〃。
存在是如何被遺忘的?昆德拉說:〃人處在一個真正的縮減的旋渦中,胡塞爾所講的';生活世界';在旋渦中宿命般地黯淡,存在墜入遺忘。〃
縮減彷彿是一種宿命。我們剛剛告別生活一切領域縮減為政治的時代,一個新的縮減旋渦又更加有力地罩住了我們。在這個旋渦中,愛情縮減為性,友誼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