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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竹簡上用漆書記錄診病心得的淳于意,放下了竹筆,不經意地答道:“天熱,只有一早一晚能趕路。明天總來不及了,後天破曉動身吧!”

阿文得到這樣一個答覆,頓覺渾身輕鬆,不由得說了句:“這太好了!”

“怎麼?”淳于意定睛看著他問。

話中出了漏洞。但也不難解釋,“我是不放心偉家小兒。”他說,“那小兒頸後的腫瘍,聚而不潰,今天我給他敷了藥,明天可以破頭出膿,還得要給他好好看一看,再多留下些藥。”

原來如此。淳于意深為嘉許:“做事是要這樣負責才好。你的資質,絕頂聰明,只是從小沒有父母,在市井中流浪,沾上了許多惡習,是你的大病。自己的病,自己要知道,我用了多少猛藥攻,只可惜收效不大——”

師父又開了教訓,這是阿文最痛苦的時候。不可不聽,聽又聽不進去。但這夜還好,夜深人倦,師父沒有長篇大論,說個不休,略略訓了幾句便罷手了。

隔著一重方目輕絹的帷帳,裡面淳于意已鼾聲大起,外面當門而臥的阿文,卻是翻來覆去,不能入夢。仰望著迢迢的銀河,想到歸途,神魂飛越,已歸陽虛。快一個月了,他在想:緹縈在家,不知可覺得寂寞?這時在幹什麼?可也像自己一樣,想念著天那一方的遠人?不會的!他又對自己說:已是深宵了,何況夜涼如水,一定很舒服地睡著。可不知道有夢否?夢見些什麼?是夢中相會,攜手笑語麼?於是,恍恍惚惚地,階下的蟲鳴唧唧,都變作緹縈的切切私語了。

驀地裡,一顆彗星,曳著長長的光尾,自東而西,劃過暗空,轉眼消失。這下,把阿文從痴迷的幻景中驚醒過來。謄星不祥,偏偏叫自己看見了,他心裡有著說不出的厭惡。

睡醒一覺,但他把昨夜的若星,已忘得無影無蹤,心裡只惦念著一件大事,急於要去辦妥。

這件大事是為緹縈買一件繡襦,那是他隨師父離家的時候,私底下許了緹縈的。為了這件繡襦,他不知道到東市去過多少次了。臨淄的富庶,四海聞名,商旅輻輳,集中了海內所有的名物,特別是由於“勸女工,極伎巧”的傳統,所以享有“冠帶衣履天下”的盛名,“阿縞之飾,錦繡之衣”,所有閨閣中所夢寐以求。他決意要替緹縈買一件最最好的繡襦,於是一次又一次去看、去挑,只等積夠了錢去交易。

然而現在是不容他再等了,算一算手頭的積蓄,還可以買一件中上等的貨色——不能讓緹縈穿最最好的衣服,他覺得在她是委屈,在自己是遺憾,只有在顏色花樣上加意挑選,盡力使得緹縈將來能滿意,他以為才可以稍減他的疚歉。

因為是這樣的打算,在東市所花的工夫就多了,目迷五色,每一件都好,也每一件都不好。最後,總算在旗亭附近的一家鋪子裡買停當,是一件紫色綺羅,白色絲繡,邊緣鑲飾深紅牙條的短糯,他想象著緹縈穿上它,會顯得分外嬌俏。

辦完了這件大事,他才想起另外一件事,關係也不輕,日影近半,得要趕緊去辦。

從東市南口出來,向西轉過兩條街,到了臨淄也是通國的巨賈偉家的屋子,有六百間之多,養著上千的僮僕,替他家主人南來北往做買賣。阿文前兩次來替偉家的小兒子診病,都從西面的車門進去,此刻他仍是揹著藥囊,徑投西面。

汗流浹背地跑到了門口,抬頭一看,他愣住了。

門內院主繫著一匹白馬,眉心正中,圓圓一塊黑斑,一點不錯,是宋家的馬專門撥了給師父代步的。師父在這裡?怎麼來的?來做什麼?這樣一路想下來,他的心猛然往下沉,頭上似金蠅亂飛,三伏天驚出一身滑膩膩的冷汗。

壯健得一頭豹子似的阿文,此時竟似支援不住了,他扶著門框,站穩了腳,定神細想了一會,決定先回宋家看動靜再說。

一路上他只希望那匹馬是宋邑騎了來的,甚至於幻想著那是另外一匹馬,只不過毛片完全相同,才讓他受這場虛驚。但他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但那就只有寄望在宋邑了——雖然也少不了麻煩,畢竟還好辦些。

這個不斷在心中默默禱祝的希望,一到家就被砸得粉碎。宋邑好端端在家,一見他就詫異地問說:“你上哪裡去了?可曾見著老師?”

一聽這話,不問可知,師父千真萬確地在偉家。阿文咬一咬牙,準備承擔一切,這樣,說話反倒從容了,且不答宋邑的話,先問一句:“師父可是到偉家去了?”

“是啊!”宋邑大聲答道:“剛走不多時,是偉家派人來說,那小兒的病險得很,瘍處腫得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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