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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這個人也許是不存在的,像他這樣的性格我還沒有見過。他雖然也有他的弱點,他雖然不能夠固執地拒絕慧的引誘,但是他的勇氣,他的熱情,就像一個正在爆發的火山,沒有東西能夠阻止它,凡是阻攔著它的進路的都會被它毀掉。它的這種爆發的結果會帶來它自己的滅亡,但是它決沒有一點顧慮。這就像一些植物不得不開花一樣,雖然明知花開以後,死亡就會跟著到來,但是它們仍然不得不開花。
德這個性格有時會叫人害怕,有時會叫人愛他。他的那樣匆忙的死實在叫人痛惜。慧和影愛他,這是很自然的事情。
德死了。可是他的老鷹一般的影子到現在還在我的這張原稿紙上面盤旋。我寫德時雖然知道並不是在寫那個粗暴的年青朋友,但我仍然不能不想到他,我不但借用了他的兩件事情,而且甚至在小說後面附加了下面的一段後記:提筆時我本來想寫一篇中篇小說,現在卻寫成了這樣子。我最不安的是在一個混亂的情形下面槍斃了那個朋友。別的友人讀這文章也許會生出種種誤會。但那朋友,我想,是能夠了解的。我希望將來能夠在一部長篇小說裡使那朋友復活起來。
後來《雷》被收進集子裡面時這附記是被刪去了。那時候我寫了《電》,我說我是拿了那朋友做模特兒來寫了方亞丹。
平心地說起來,德也有點像那個年青朋友。他有德的長處,也有德的弱點。他有熱情,也有勇氣。有人怕過他,也有人愛過他;有人責罵他,也有人恭維他。但是真正瞭解他的全面目的,恐怕只有我一個人罷。所以他和許多人好過而終於決裂,但我和他卻始終不曾鬧一次架;我也不曾過分地讚揚過他。他不是德,唯一的理由就是他決不是一個像德那樣的極端主義者。他的一切和德的比起來都只有一半。而且當我寫這一段文章的時候我手邊還有他的一封舊信,裡面有著這樣的話:××來信向我訴苦,說她這三個月來為我而肺痛(她原也吐血),苦得不堪,而且她用了使我不能完全瞭解的字眼警告我:“如果以後有什麼不幸的事情發生,我可沒有責任了,因為我已把我的一切真情給朋友了。”朋友,竟有這樣不幸的人間悲劇:我愛##,她卻要弄到我吐血。××偷偷地愛我,愛到自己生病,而我竟不知道。……德決不會寫出這樣的信來,方亞丹也不會的。但是我們能夠不為這樣的信所感動嗎?讓我來祝福那個年青朋友早日恢復健康取得自己的幸福罷。
慧和影這兩個女子一定是有的,但我一時卻指不出她們的真姓名來。有人說慧是某人,影是某人,另一個人的意見又和第一個人的說法完全不同。我仔細想了一下,我說我大概是把幾個人融合在一起,分成兩類,寫成了兩個女子。所以粗略地一看覺得她們像某人和某人,而仔細地一看卻又覺得她們與某人和某人並不相像。
《雷》寫成以後在《文學》一卷五號上面發表了。過了一個多月我開始為第二卷的《文學》寫作長篇小說《電》,預備這樣來結束我的《愛情的三部曲》。
起初我的這小說的題名是《雪》,寫了幾章以後才改用了《電》這個名稱。為什麼要用一個《電》字?我的解釋是:“《電》裡面的主人公有好幾個,而且頭緒很多,他很適合《電》這個題目,因為那裡面恰像有幾股電光接連地在漆黑的天空裡閃耀。”
這小說是在一個極其安舒的環境裡寫成的。我開始寫前面的一小部分時,住在北平那個新婚的朋友的家裡,在那裡我得到了一切的方便,可以安心地寫文章,後來另一個朋友請我到城外去祝我去了。他在燕京大學辦事,住在曾經做過王府的花園裡面。那地方很大,白天眾人都出去辦事了,我一個人留在那樣寬闊的園子裡,過了三個星期的清閒生活。這其間我還遊過一次長城。但我毫不費力地寫完了《電》。
我說毫不費力,因為我寫作時差不多就沒有停筆沉思過。
字句從我的自來水筆下面寫出來,就像水從噴泉裡冒出來那樣地自然,容易。但那時候我的激動卻是別人想象不到的。我差不多把全個心靈都放在那故事上面了。我所寫的人物都在我的腦裡活動起來,他們和活人沒有兩樣。他們生活,受苦,戀愛,掙扎,笑樂,哭泣以至於死亡。為了他們我就忘了自己的存在。好像不是我在寫這文章,卻是他們自己借了我的筆在生活。在那三個星期裡面我無論在什麼地方,都只看見那一群人,他們永久不息地在我的眼前活動,不讓我有一刻的安息。
我的激動,我的痛苦,我的疲倦,恐怕只有那個請我來這裡寫文章的朋友知道。
我彷彿在參加一場大戰。我好像一個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