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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嘯卿對他的親隨們揮了揮手,他對我是真不怎麼待見,“他們都是學生從軍的。張立憲,你哪年跟的我?”

張立憲答道:“九一八那年。那年我十六,師座您還是連長。餘治和李冰是第二年,一二八那年。何書光是盧溝橋之後。”

虞嘯卿轉頭看著我,問:“聽見了?”

我沉默。

我恨這樣,但從小就這樣——我誇我強,便有人找來比我強的,我怨我慘,便有人數落比我慘的。我活我的,沒人在比較。我們像死啦死啦一樣活著,用一把叫自己的尺子量這個世界。

虞嘯卿喚醒我的沉思,“噯?”

“我是說,做學生的時候想著當兵,抗擊日寇,腦子裡的景是所有人往上衝,我是其中的一個。當了兵,我真衝了,迎面炮彈炸出的熱氣,屁股後莫名其妙地生涼氣,我回頭一看,我一個,其他人在戰壕裡樂。”我說。

很多人在笑,看起來有很多人熟悉這麼個場景,但我沒笑,虞嘯卿也沒笑。

“我再也不衝了,我想傻瓜才第一個衝,我也不第二個衝,第二個是白痴。可總得有人衝。我做連副,最拿手就是給新兵煽風點火,讓他們衝頭,老兵跟在後邊撿便宜或者撿命。老兵命金貴,打過幾仗還沒死的人尤其金貴,而且他跟你認識了,熟了,成哥們兒了。新兵通常衝一次就玩完,你不要認識他,那是炮灰。我手上光煽乎上去報銷的炮灰就一百多。久了,覺得對不住。我想要有個人帶我們一起衝好了,沒猜忌,大家一起,可沒這人,我們還是吵著罵著,誰都不服,誰都不信,勇敢,但是虛弱。可沒這人。現在我們有一個了,他幾乎把我們活著帶到東岸……”

虞嘯卿打斷我,“下去。”

我愣了一下,他壓根沒表情,我只好認為自己聽錯,“我……”

“下去。”

我掙扎著說:“我還沒有說完。我想說……”

虞嘯卿又一次打斷了我,“無需聽你倒完肚子裡的稻草,你準備了一肚皮稻草來浪費時間,可什麼也說不清。學過點兒什麼,對吧?學生兵。你慷慨激昂一趟這裡人就活該跟你轉?拿慘烈來嚇唬我們?把這句話放進你的稻草腦袋——今天要文明,我沒帶刀,我拿它砍過多少該砍不該砍的人,數不清。我從十七歲砍到三十四歲,不說是怕嚇尿了你這樣的人。——下去。”

何書光便來把我往下拖,我掙了一下,我憤怒,但是無力。

“可是我想說的話很多!”

虞嘯卿不理,於是唐基微笑了一下,“年青人,太多啦就說不清,想好要說什麼。”

我連掙的力氣都沒了,乖乖地回到了我的人群中,我偷瞄了一眼站了側的死啦死啦,他若有所思地看著虞嘯卿和我的爭紛,那種若有所思幾乎不是態度。

我的人群愕然地看著我,他們失望得無以復加。

迷龍問我:“咋回事?你不是賊能說的嗎?”

“要整死他。不讓咱們說話。”我說。

人渣們便輕信了並深以為然,臉上出現了深重的憂患,我沮喪地擠過他們,在後邊空著的椅子上坐下。

這也許就是他們想要的,現在我們都不知道說什麼了,準備了一肚皮說詞,可據說那是稻草……最要命的是,它真的是稻草,會輕易地被虞嘯卿一揮兩段。

我像個從不練功又起高了音的戲子,想矇混過最苛刻的看客。我們都虛弱得很,賊能說,可說不清。

於是我只好像個哄下後臺的戲子一樣看著人渣們的後背,有時從他們的縫隙中我能看見沒表情的虞嘯卿、和風拂面的唐基和若有所思的死啦死啦,前兩者正拿著名單在我們中間確定下一捆稻草。

又一捆稻草是郝獸醫,老傢伙站在證人位上,對了審判席上那陰陰陽陽的眼波,老傢伙一臉便秘神情。

“……我就一直在尋思,我就尋思他哪錯,說五十知天命,我都五十六啦也沒知天命啊,還四年我就耳順之年啦,我也一直擼勁想順來著……”老頭子猛然激憤起來,“可我真不知道他哪錯啊!……”

虞嘯卿喝道:“下去。”

郝獸醫堅持不下去,“我想象他那麼幹啊,我還幹不來!快死的人跟我要個羊肉吃,我還給個豬肉的,連死人都騙……”

虞嘯卿吩咐左右:“何書光,餘治,請這位大叔下去。”

於是郝獸醫被何書光幾個挾了下去。

又一捆稻草喪門星站在那跟審判席大眼兒對小眼兒,也許喪門星的馬步扎得真是很穩,但現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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