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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辣居然還不忘鬥嘴:“一口氣喘……喘……喘不上……你就翹……翹在這……”
我催促著:“走……走……走。”
我們跌著,拖著,爬著上岸,日軍在罵,在射擊,但難以想象累得像我們一樣的還可能準確地射擊,子彈偏得讓我們瞠目——如果還有那個心思的話,但我們盡力去向子彈打不到的地方,因為打到了身上的話,它也是個子彈。
蛇屁股和喪門星拖著死啦死啦,那傢伙卻忽然掙脫了,這一掙就叫那兩個全失了重心摔在地上。那樣的大動作叫我們以為他中了彈,我們有氣無力地看著,看著那傢伙堆在地上,然後用了極大的毅力爬了起來,不是爬起,而是跪起,槍彈在周圍橫飛,日本人喘勻了氣也開始在調整準頭,但那傢伙卻在越飛越近的子彈中向遠處的南天門下跪。
最近的一發子彈就打在他身前的石頭上,但那傢伙恍若未覺地在那個彈痕上叩下一個長頭。他嘴唇在動,喃喃地在唸叨什麼,我們呆呆地看著他。
他跪了很久,奇蹟般的沒被打中,也許是久到讓日軍也想了起來,他們似乎也是尊重死者的,久到讓我們也呆呆仰望著南天門。
一天一夜,一個團就扔在那了。
“康丫還在上邊。”不辣說。
“幸虧埋了。”郝獸醫說。
我沉默著,而那個跪伏的人開始竭力把自己掙扎起來,現在我們知道那個似乎永遠精力充沛的傢伙也會衰竭了,他幾乎無法掙起自己的身子,迷龍放下獸醫,和喪門星去把他架了起來。
他走兩步後便掙脫了,靠自己走過嶙峋的江岸。
“走。回家。”他說。
我們在樹林裡走著,我們的腳步像在七歪八斜地量著路,我們沒有人能走直道,我們每個人的腿都像是麵條,我們經常會無緣無故地摔倒。
我拉起又一次摔倒的郝獸醫,發現老頭子無緣無故地在哭泣。
“二十二個。”他痛哭,似乎這是世界上最讓人傷心的幾個字。
我說:“走吧,走吧。”
老頭兒還在唸叨:“就回來二十二個。一千多人。”
“走吧。”
我們繼續量路,摔倒和爬起。
山林已到了盡頭,現在的路寬得可以行車了,而阿譯又一次癱倒在地上,然後看著眼前的一棵大樹發呆。我從他身邊拖過,很盡本份地踢了他一腳,這也算幫忙。
“煩啦…你看。”他說。
我便看他所看,幾乎被枝葉和藤蔓蓋沒了的一塊舊木牌釘在那棵老樹上,一個指向的箭頭,然後,“禪達”。
我們就呆呆地看著。
“禪達……這算是回家了嗎?”阿譯問。
我們呆呆地看了會,然後……繼續量路,摔倒和爬起。
迷宮一樣的青石路面,頻繁的雨霧和清新但是憂鬱的空氣,我們從無緣得見的滾鍋溫泉和滇玉,想熱心但熱心不起的禪達人……這算是回家了嗎?
禪達是座沒有城牆的城市,偏遠、天險、豐富的物產資源讓這裡的人們多少年來覺得自己與戰爭無關,城郊的房屋和郊外的田野是同時出現在我們視線中的,人工的柔和綠色滌洗著我們已經看進了腦髓裡的莽林的蒼茫綠色,我們東倒西歪地走向我們的終點,我已經完全成了一個瘸子,連拄在手上的丫形樹棍都不是掰來而是撿來的,我們沒有踩死螞蟻的力氣。
從禪達的第一個居民鋪上第一塊做路基的火山石,已經過去了一千年,禪達千年無戰爭,禪達人的石料用來鋪路而不是修築城牆,土地肥得插根筷子便成竹林……我們這算是回家了嗎?
然後我們被嚇著了。
第一陣隆隆的鼓聲是從那些建築中傳來的,那肯定是把幾種鼓給混合了,漢家花樣繁雜的鼓、邊陲山民的銅鼓,但它們現在無疑擂出的是同一種節奏:戰爭的節奏。
我們站住了,瞪著那排建築,連死啦死啦都驚魂未定,我們都覺得從這片青石色和綠色中會衝出一片極不協調的土黃色,或者騎著腳踏車,或者開著坦克。
死啦死啦安慰我們,他也已經要死不活的了,“……沒事的,沒事的。”
但是鼓又響了,這回響起來就沒停下來,從城郊的建築裡湧出整片剛才被建築攔住的五顏六色,小鼓是挎在腰上的,大鼓是架在牛馬身上或者用小車裝了的,此地多花,禪達人的手上沒拿任何標語性的文字而拿著花,於是我們也搞不清楚這幫像是暴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