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叢割得支離破碎。一箇中國兵和一個日本兵糾纏著從枝叢中滾出來,兩人的刀嵌在對方身上,我們在黑暗難辨中也把子彈打在他們兩個人身上。
我用火把照著被我們分開的兩個人,那個倒黴蛋中國兵是從南天門上掙回一條命的二十三個人中的一個。我看著我們這隊人,安靜而惶然的臉,現在安靜了,在火把的閃爍下,樹林裡幾乎再無人聲一儘管我面前站著整隊人。
打仗還是活下去,被我們追逐的日軍一定想過這個問題,他們選擇了後者,化整為零。我們肯定能全殲整隊頑抗的日軍,但在滇邊的茫茫山野裡要找齊幾十個人的機率為零。
天亮時我們只殺死了五個,四個小時早已過去,四個小時是虞嘯卿給的時間。
我們疲憊不堪地從山林裡進入我們的壕溝,新丁們還在挖,表情裡帶著真正的恐懼,我們比他們稍好,因為在這個晚上,我帶的這隊人已經經歷過真正的死亡,但我們無法不注意到壕溝時停放的一具屍體:我們的,某個新丁,一塊破布蓋在他的身上,但不能蓋掉他胸口的一個刀孔——血已經浸透。
我們沉默地從那具屍體邊經過。
一個逃暈頭的日軍跑上了我們的陣地,給一個暈暈欲睡的新兵來了一刀,然後逃之夭夭。他沒有造成更大的傷害,但這形同給虞嘯卿扇了一耳光,因為此時虞嘯卿正在陣地上,等著我們的迴音。
交通壕邊擠著一眾人,迷龍和喪門星他們都已經回來,我擠進去——虞嘯卿正在對垂頭恭立的死啦死啦大發雷霆,他手上揮舞著一柄帶血的三八槍刺,那種怒髮衝冠,我不懷疑他會給死啦死啦來上一刀。
虞嘯卿吼道:“現在,這把刀被你插在我的心口了!”
死啦死啦低著頭,那不表示他同意,“談不上刀,頂多算根刺。日本兵極注重保全武器的,殺完人連刺刀也扔下了,他們已經全無鬥志了。”
虞嘯卿:“頭抬起來。”
死啦死啦抬起了頭,丫可真不像個軍人,一隻手護著被抽過一記的那邊臉,至少不要兩次全打一個地方吧?
虞嘯卿:“手放下去。”
死啦死啦很無奈地放下了手,看來就是同一個地方啦。
虞嘯卿瞪著他看了很久,已經不是生氣啦,冷漠、鄙視、奇怪、甚至還有某種已經過去了的友誼——虞嘯卿對死啦死啦並不像對別人那樣的,如果像對別人一樣,我想三兩個死啦死啦也早已斃啦。
“你自生自滅吧。你和你的蝨子們。”說完,他走了。他已經不再憤怒了,因為早已出離。何書光幾個以同樣的冷漠跟在他後邊,但那種冷漠並不太持久——因為何書光半截子想起他的另一個主人。
何書光:“副師座,走啦!”
我看見唐基,搭著阿譯的肩,從交通壕後邊漫步過來,這邊有多緊張,他們那邊就有多融洽,阿譯的臉通紅著,臉上洋溢著幸福的光澤。我想他就算撞見他死了的老爹,怕也就是這種表情了——不,我覺得他和他老爹並沒這麼親密。
我不知道他們說什麼要說那麼久,我們在江邊和林裡奔命多久,他們就說了多久,我只知道我們最近做的那些見光死的事又被賣了,大概還包括我親了小醉一口,我憤怒的不是阿譯,而是死啦死啦,他就當沒事一樣。
他們一邊還在說著什麼,最後唐基輕輕拍了他的肩,連告別話都沒有的,唐基總是深諳如何在最短時間內讓一個人成為自己的朋友。然後阿譯站在那目送加心送,那賤樣簡直像一個三百年沒碰女人的男人大戰三百合之後的表情。唐基走過我們中間,和藹的目光並不迴避我們,也不像虞嘯卿那樣視而不見,他甚至還在死啦死啦身邊停下,輕輕拍了他三下肩,說:“好自為之啊。”然後他們便從我們的陣地上消失了。
阿譯還戳在那,幸福已經換算成同等份量的失落和茫然;死啦死啦又低了頭想著事;我們全都一樣的不知所措。
槍聲零碎地響著,我們在山林裡狼奔豕突地追逐著一個看不見的目標,都快累死了,泥蛋扒著一個同僚站穩了。胃裡沒什麼內容,他只好吐清水。
泥蛋:“湖……湖北……沒這麼多鬼山……”
槍聲一響,他扒著的人躺在地上,泥蛋一起摔在地上。
我們回師,終於找到了樹叢裡一個比狐狸洞大不了多少的洞穴,我們往裡一個個地扔手榴彈。
我們從此不得安寧。
一聲槍響便得在連山羊都能跑死的腸子路上顛撲。強身健體,還得提防哪個被追瘋了的日本兵來上一發準得要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