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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漢左思右想,覺得這件事不能再拖了。
他當機立斷,決定馬上就分家,不管兒子願意不願意,這家得儘快分——這事既然已經提出來,就不能再遷就著在一塊過日子!現在分開還為時不晚;再拖下去,說不定一家人還要結冤仇哩!
玉厚老漢隨即又想:這事應該讓少平也回來一下;二小子已經長大成人了,這實際上等於是他和他哥分家,他不回來不合情理!
於是,孫玉厚老漢“叭叭”兩下把菸灰在鞋幫子上磕掉,開門去找他弟孫玉亭;他要讓玉亭給少平寫封信,然後託開郵車的金俊海順路捎到黃原,讓少平趕快回家來!
第十七章
黃原攬工的孫少平,已經又換到了另一個地方幹活。
這次他是在城裡一個單位的建築工地上當小工——這單位要修建幾十孔“駁殼窯洞”,因此幾個月內他不會“失業”。他仍然背石頭。
他本以為,他的脊背經過幾個月的考驗,不再怕重壓;而沒想到又一次潰爛了——舊傷雖然結痂,但不是痊癒,因此經不住重創,再一次被弄得皮破肉綻!
這是私人承包的國營單位建築,工程大,人員多,包工頭為賺大錢,恨不得拿工匠當牛馬使用;天不明就上工,天黑得看不見才收工。因為工期長,所有的大工小工都是經過激烈競爭才上了這工程的。沒有人敢偷懶。誰要稍不合工頭的心意,立刻就被打發了。在這樣的工程上要站住腳,每一個工匠都得證明自己是最強壯最能幹的。
少平儘管脊背的皮肉已經稀巴爛,但他忍受著疼痛,拼命支撐這超強度的勞動,每一回給箍窯的大工背石頭,他狠心地比別的小工都背得重。這使他贏得了站場工頭的好感。不久,總包工頭宣佈給他和另外兩個小工每天增加二毛工錢。
晚上收工以後,年紀大的匠人碗一撂就倒頭睡了。年輕的小工們還有精力跑到街上去看一場電影。
少平倒不急著睡,也不去街上;他通常都蹲在院子裡的路燈下看一會書。上次他給詩人賈冰還那本《牛虻》時,賈老師主動幫助給他在黃原圖書館辦了臨時借書證,這使他能象以前那樣重新又和書生活在一起。只不過現在除過熬苦不說,也沒有多少閒時間,一天只能看一二十頁。一本書常常得一個星期才能看完。
但無論如何,這使他無比艱辛的生活有了一個安慰。書把他從沉重的生活中拉出來,使他的精神不致被勞動壓得麻木不仁。透過不斷地讀書,少平認識到,只有一個人對世界瞭解得更廣大,對人生看得更深刻,那麼,他才有可能對自己所處的艱難和困苦有更高意義的理解;甚至也會心平氣靜地對待歡樂和幸福。
孫少平現在迷上了一些傳記文學,他已經讀完了《馬克思傳》、《斯大林傳》、《居里夫人傳》和世界上一些作家的傳記。
他讀這些書,並不是指望自己也成為偉人。但他從這些書中體會到,連偉人的一生都充滿了那麼大的艱辛,一個平凡的人吃點苦又算得了什麼呢?他一生不可能做出什麼驚人業績,但他要學習偉人們對待生活的態度——這就是他讀這些書的最大收穫……
隨著日月的流逝,街頭的樹葉在秋風中枯黃了。黃原城周圍的山野,也在不知不覺中被大片的黃色所覆蓋。古塔山上,有些樹葉被秋霜染成了深紅,如同燃燒起一堆堆大火。天格外高遠而深邃,雲彩象新棉一般潔白。黃原河不僅漲寬,而且變得清澈如鏡,映照出兩岸的山色秋光。城市的市場上,瓜果菜蔬驟然間豐裕起來。姑娘們已經穿起了薄毛線衣,街道上再一次呈現出五顏六色的景象。
黃原城地處幾條大川道的交叉口,因此風比較大;早晨或晚間,已經充滿了浸膚的涼意,孫少平身上的單衣裳開始招架不住了。
這一天下午,少平請了半天假。他先到圖書館還了書,又借出一本新的;然後便遛達著到市中心的商店為自己買了一身絨衣。
買完絨衣後,時間還早,他想到東關郵政局去找金波拉拉話——上次見面後,他還一直沒時間去找過他的朋友。當少平走到黃原河老橋的西頭時,突然被一個人拉住了。回頭一看,原來是他第一次做活的主家曹書記。“哈呀,我老遠就認出是你!”曹書記胳膊窩裡夾著一把新買的切菜刀,一把拉住他說。
“我嬸子好著哩?”少平問候。
“好著哩!常唸叨你!你怎走了再也不到家裡來?你而今在什麼地方哩?”
“在地區物資局的工地上做活。”
“來,咱到旁邊拉拉話!”曹書記拉著少平的衣袖,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