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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了。自少安結婚以後,幾年來,她都沒有再見過他的面。她只是從少平嘴裡知道,少安正在辦磚廠,光景日月比以前強多了。還知道,他已經有了一個孩子……當然,這個男人永遠不可能從她的心靈中消失。在她二十八年短短的生命歷程中,他是她全部幸福和不幸的根源。原來她愛他;現在這愛中又新增了一縷怨恨的情感。本來啊,在這愛與恨之上,她完全有可能為自己重建另一種生活。遣撼的是,她卻長久地不能超越這個層次……但是,潤葉的可愛和我們對她的同情也許正是因為這一點,如果她能完全掌握了自己的命運,象新近冒出來的一些“女強人”或各方面都“解放”了的女性那樣,我們就不會過分地為她操心和憂慮了。我們關懷她,是因為她實際上是個可憐人——儘管比較而言,也許她的丈夫李向前要更可憐一些。
其實,潤葉自己也不是想不來李向前的處境,只不過她很少考慮這個人的不幸。正是這個人使她痛苦不堪。名義上她是他的妻子,實際上他對她來說,還不如一個陌生人。從結婚到現在,她和他不僅沒有同過床,甚至連幾句正經八板的話也沒有說過。但有一點她很清楚,所謂的婚姻把她和這個人拴在一條繩索上,而解除這條繩索要透過威嚴的法律途徑。本來這也許很簡單,可怕的是,公眾輿論、複雜的社會關係以及傳統的道德倫理觀念,象千萬條繩索在束縛著她的手腳——解除這些繩索就不那麼簡單了。更可悲的是,所有這些繩索之外,也許最難掙脫的是她自己的那條精神上的繩索……
潤葉只好這樣得過且過地生活著,無論是她所愛的那個人和她所不愛的那個人,她都迫使自己不要去想起他們。
但這也不可能。有關這兩個男人的訊息不斷傳進她的耳朵。讓她的心靈不能安寧。尤其是李向前,能把她活活氣死。她早聽說他把她弟弟潤生帶出村子,教他學開汽車;這個人還不時給她家裡幫這幫那,為她的兩個老人幹各種活。她為此而在心裡埋怨過父母和弟弟。可這又有什麼辦法?他是她弟弟的姐夫,也是她父母親名正言順的女婿!
她根本不能理解那個李向前。她對他這麼不好,他為什麼還去幹這些獻殷勤的事呢?
沒有其它理由可以解釋。向前這樣做,是要感動她。但這恰恰引起她對他更為深刻的反感。一個女人如果不喜歡一個男人,那這個男人就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我們可憐的向前所處的就是這樣一種境況。
唉,事情到了這樣的地步,我們真不知道在這兩個人之間倒究該同情誰!也許他們都應該讓我們同情;如果我們是善良的,我們就會普遍同情所有人的不幸和苦難。
但事實仍然是,不管李向前在雙水村潤葉的孃家門上怎樣大獻殷勤,黃原城裡的潤葉本人卻一直無動於衷。她儘量把這些煩惱置之度外,努力使自己沉浸在日常瑣碎的本職工作中。
她在團地委的少兒部當幹事。這工作通常都要和孩子們接觸。和天真爛漫的兒童呆在一起,既讓她心神歡愉,又常常讓她產生某種傷感的情緒。她多麼想把自己也變成無憂無慮的孩子,再一次回列夢幻般的童年去,而且永遠不要長大——瞧,長成大人,有多少煩惱啊!
有時候,她又忍不住難受地想,如果她的婚姻是美滿的,她現在也應該有個小孩子了——她已經二十八歲。
這樣想的時候,她的眼裡往往就盈滿了淚水。她有個小孩多好啊!孩子會把她心靈中的創傷慢慢撫平的……可是,沒有男人,哪來的孩子呢?
她只能為此慘淡地一笑。
這天上午,她去黃原市第二中學參加了一個大會——會議表彰一位搶救落水兒童的青年教師,書記武惠良帶著團地委各部門的人都去了。
中午回來,她在機關灶上吃完飯,就象通常那樣躺在辦公室的床上看書。
她聽見有人敲門。誰呢?現在是午休時間,一般沒有人來找她。
她拖拉著鞋把門開啟:呀,竟然是弟弟!
潤葉太高興了!
她很長時間沒見潤生,潤生好象個子一下躥了一大截,連模樣都變了。
弟弟還沒坐下,她就張羅著要給他去買飯。但潤生擋住了她,說他已經在街上吃過了。
她就忙著為他泡了一杯茶,又拿出一堆帶殼的花生和幾顆蘋果,擺了一桌子。她記得她桌鬥裡還有老早時買下的一包好煙,也搜尋著拿出來放在了潤生面前。
“你坐班車來的?”她問弟弟。
“我開車來的。”潤生說。
潤葉心一沉。她馬上想,是不是向前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