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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的兒女,願意他們一輩子活得暢快。他就是死,也要悄悄到一邊去死,而不要讓娃娃們為他牽腸掛肚……
如果目睹田福堂在土地上的掙扎,那真是夠悲壯的了。幹一會活,他就得停下來咳嗽半天,喘息半天。對他來說,這已經不是勞動,而是服苦役啊!
麥子剛收割完,莊稼人立刻搶農時開始耕種回茬蕎麥了。
儘管田福堂又割麥又鋤地,已經精疲力竭,但他還是掙扎著想種幾畝蕎麥。蕎麥是好東西,清涼敗火,伏天能做涼粉洩火氣,還能剁麵條,捻圪凸——信天游都唱“蕎畫圪凸羊腥湯,死死活活相跟上”哩!尤其是城裡人,把蕎麥麵當作一種稀罕東西看待。田福堂想,他家門外工作人多,其它莊稼少種一點可以,但蕎麥不種不行——這是他每年給城裡的親戚回敬的主要禮品。
但他單槍匹馬,耕種這點蕎麥實在是不容易啊!別人家都是一個人犁地,一個人在後面納拌了籽種的肥料。他自己只好吆著牛犁到地頭,再返回來端起糞鬥,把籽種下進犁溝。
一個人幹兩個人的活,吃力不算,心裡還急躁得不行!今天,眼看就要亮紅晌午了,他仍然有兩耙地沒有種完。心一急,咳嗽就來了。這一次來得太猛烈,使他連吊在胸前的糞斗子都來不及解下,就一個馬趴跌倒在犁溝裡,沒命地咳嗽起來。
咳嗽喘息長時間停歇不了。他幾乎耗盡了身上的力氣,伏在犁溝裡怎麼也爬不起來。連那隻老黃牛在旁邊看著他,眼睛裡都充滿了憐憫。
大半天功夫,田福堂才勉強從地上爬起來,把一臉淚水鼻涕揩掉。失神地望著剩下的那兩耙地。他實在沒有力量再種完這點地——可是這點地也確實再佔不著他另來一趟了。該死的身體啊!
現在,田福堂愁眉苦臉地看見,別的莊稼人都已經卸了牛具,開始回家吃飯了。在他上面耕麥地的孫玉厚也扛起犁,吆著牛起身回家。孫玉厚下山時要從他這塊地裡經過,將要親眼目睹他田福堂的狼狽相了!
田福堂掙扎著端直糞斗子,把剛才剩下的半犁溝播完。然後他放下糞鬥,迴轉牛,繼續向另一頭犁去。他想避開過路的孫玉厚,以免讓他看他的笑話!
快犁到地頭的時候,田福堂聽見自己的喘息聲比牛的喘息聲都厲害。
當他強撐著又把牛迴轉的時候,驚訝地看見孫玉厚端著他的糞斗子,順著他剛耕過的犁溝,一步一把撒著糞籽,走過來了。
一團熱乎乎的東西一下子堵在了田福堂的嗓子眼上。他沒有想到孫玉厚會來給他幫忙,一時竟愣住了。孫玉厚走到他地頭,說:“丟下這一點了,佔不著再來一回……一個人種莊稼難啊……”
田福堂真不知說什麼是好。他結果什麼也沒說,只長嘆了一口氣,然後吆著牛向前犁去。
兩個人不到幾鍋煙功夫,就把這點地種完了。田福堂心裡泛上各種味道,咧開嘴難為情地對孫玉厚笑了笑,說:“玉厚哥,你快回去吃飯!”
孫玉厚吆著牛走了以後,田福堂壓制著咳嗽,一邊用柴草擦犁,一邊怔怔地看著下了山的孫玉厚,不禁無限感慨地想了許多事。他記起了他們年輕的時候一同給有錢人家攬工的情景,那時他們曾經象兄弟一樣,夥吃一罐子飯,夥蓋一床爛棉絮……解放以後多少年,儘管他們同住一村,但再也沒有在一塊親熱地相處過。想不到今天,他們又一塊種了一會地!
在一剎那間,田福堂的心頭湧上了一種怪酸楚的滋味——他已經很長時間沒有體驗過這樣的滋味了……
第十四章
從小滿前後出門到現在,孫少平已經在黃原度過近兩個月的時光。
過幾天就是大暑,天氣開始熱起來了。
兩個月的時光,他就好象換了一副模樣。原來的嫩皮細肉變得又黑又粗糙,濃密的黑髮象氈片一樣散亂地貼在額頭。由於活苦重,飯量驟然間增大,身體看起來明顯地壯了許多。
兩隻手被石頭和鐵棍磨得生硬;右手背有點傷,貼著一塊又黑又髒的膠布。目光似乎失去了往日的光亮,象不起波浪的水潭一般沉靜;上唇上的那一撇髭鬚似乎也更明顯了。從那鬆散的腿胯可以看出,他已經成為地道的攬工漢了,和別的工匠混在一起,完全看不出差別。
兩個月來,少平一直在陽溝大隊曹書記家做活。書記兩口子知道他原來是個教師後,對他比一般工匠都要尊重一些,還讓他們領工的親戚不要給他安排最重的活。這使孫少平對他做活的這家人產生了某種愛戴之情。一般說來,主家對自己僱用的工匠不會有什麼溫情——我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