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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至於到這裡怎麼辦,他一時的確還難以想象。
孫少平發了一會愣怔,便邁著沉重的腳步,往前走去。
到東關大橋的時候,他看見街道兩邊的人行道上,擠滿了許多衣衫不整或穿戴破爛的人。他們身邊都放著一卷象他一樣可憐的行李;有的行李上還彆著錘、釺、刨、鏨、方尺、曲尺、墨斗和破藍球改成的工具包。這些人有的心慌意亂地走來走去;有的麻木不仁地坐著;有的聽天由命地乾脆枕著行李睡在人行道上,少平馬上知道,這就是他的世界。他將象這些人一樣,要在這裡等待人來買他的力氣。
他便自然地加入了這個雜亂的陣營。找了一塊空地方把行李擱下。周圍沒有人注意他參加到他們的隊伍中來。和這些同行比起來,他除過面板還不算粗糙外,穿戴和行李沒有什麼異樣的。
不過,他發現,他和他周圍的所有人,也並不被街上行走的其他人所注意。由汽車、腳踏車和行人組成的那條長河,雖然就在他們身邊流動,但實際上卻是另外一個天地。街上走動的幹部和市民們,沒什麼人認真地看一眼這些流落街頭的外鄉人。少平原來還擔心碰見曉霞和金波,現在他才知道這種擔心是多餘的——這不象原西縣和石圪節,熟人低頭不見抬頭見。再說,他們也不會想到他來黃原。
他不熟練地捲起一根旱菸棒,靠著自己的鋪蓋卷抽起來。此時已經是下午,黃原河被西斜的太陽照耀得一片金光燦爛。河西大片的樓房已經沉浸在麻雀山的陰影中。剛從寂靜的山莊來到這裡,城市千奇百怪的噪音聽起來象洪水一般喧囂。儘管滿眼都是人群,但他感覺自己象置身於一片荒無人煙的曠野裡。一種孤單和恐慌使他忍不住把眼睛閉起來。
現實的景象消失了。他透過心靈的視覺,卻看見了炊煙裊裊的雙水村;看見夕陽染紅的東拉河邊,飲飽水的黃牛抬起頭來,靜靜地凝視著遠方的山巒……“唔……”他象呻吟般地發出一聲嘆息。
嚴酷的現實立刻便橫在這個漂泊青年的面前。他既沒有闖世的經驗,又沒有謀生的技能,僅僅憑著一股勇氣就來到了這個城市。
他靠在磚牆邊自己的爛鋪蓋捲上,久久地閉著眼睛。他內心痛苦而煩亂,感覺自己在這裡無法掌握自己的命運。
那麼,再返回雙水村嗎?這很容易,明天早晨買一張汽車票,大半天就回去了——回到他那另一種苦惱之中……可是,他怎麼能回去呢?
“不!”他喊叫說,並且睜開了眼睛。他看見周圍有幾個人在看他,臉上都顯出詫異的神色——大概以為他神經不正常吧!
孫少平儘量使自己的精神振作起來。他想:他本來就不是準備到這裡享福的。他必須在這個城市裡活下去。一切過去的生活都已經成為歷史,而新的生活現在就從這大橋頭開始了。他思量,過去戰爭年代,象他這樣的青年,多少人每天都面臨著死亡呢!而現在是和平年月,他充其量吃些苦罷了,總不會有死的威脅。想想看,比起死亡來說,此刻你安然立在這橋頭,並且還準備勞動和生活,難道這不是一種幸福嗎?你知道,幸福不僅僅是吃飽穿暖,而是勇敢地去戰勝困難……是的,他現在只能和一種更艱難的生活比較,而把眼前大街上幸福和幸運的人們忘掉。忘掉!忘掉溫暖,忘掉溫柔,忘掉一切享樂,而把飢餓、寒冷、受辱、受苦當作自己的正常生活……
這種自我安慰的想法,使孫少平的心平靜了一些,他開始謀算自己眼下該怎麼辦。
他沒想到聚在東關“找工作”的人這麼多。他看見,每當一個穿油汙的卡衫的包工頭,嘴裡噙著黑棒煙來到大橋頭的時候,很快就被一群攬工漢包圍了。包工頭就象買牲畜一樣打量著周圍的一圈人,並且還在人身上捏捏揣揣,看身體歪好然後才挑選幾個人帶走。帶走的人就象參加了工作一樣高興;而沒被挑上的人,只好灰心地又回到自己的鋪蓋卷旁邊,等待著下一個“救世主”來。
當又一位嘴噙黑棒煙的傢伙來到大橋頭的時候,少平也毫不猶豫地跟隨眾人,擠到了他的跟前,懷著激動的心情等待選拔。
這人迅速掃視了一下週圍,說:“要三個匠人!”“要不要小工?”有人問。
“不要!”
那些匠人們便帶著高人一等的優越感,把赤手空拳的小工攉在一邊,紛紛問包工頭:“一個工多少錢?”“老行情!四塊!”
所有的匠人都爭著要去,但包工頭只挑了其中三個身體最好的帶上走了。
孫少平只好沮喪地退回到磚牆邊上。
麻雀山後面最後一縷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