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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人立刻重新湧上少安的門,說他的磚場擴大後,無論如何首先要招收他們幹活!
少安先在口頭上滿了他們的願望——他之所以擴大他的磚場,也正是想幫助他們解決一些困難。出人意料的是,這天下午,他二爸孫玉亭也為此而找上他的門來了。
玉亭仍然是幾年前的那副老樣子,一身爛衣服,腰裡束一根破皮帶。他費勁地把那雙綴麻繩的蹭倒跟鞋脫在腳地上,便上了侄兒家乾淨的小土坑。
玉亭接過侄兒遞上的一根紙菸,幾口吸去一大截,然後才開口說:“聽說你擴大磚場需要好多人手,能不能叫你二媽也來做個什麼?我們沒一點來錢處……晚上點不起燈,都黑摸著往下睡哩……”
嚴酷的生活不得不使這位無產階級革命家,也低聲下氣地來向“資本主義”求救了。
少安說:“這事還沒眉目哩,到時候再說吧!”
第七章
不知不覺,孫少平在銅城大牙灣煤礦已經下了半年井。
半年來,他逐漸適應了這個新的生存環境。最初的那些興奮、憂慮和新奇感,都轉變為一種常規生活。
他幾乎不誤一天工,月月都上滿班。這在老工人中間也是不多的。而和他一塊來的新工人,沒有偷跑回家,就算很出色了。我們知道。這批新工人都是一些有身份人家的子弟,他們很難在這樣充滿危險的苦地方長期呆下去。
半年之中,新工人又逃跑了不少。跑了的人當然也被礦上除了名——這意味著他們再一次變為農民身份。有些沒走的人,也不好好下井。他們磨蹭著,等待自己的父親四處尋找關係,以便調出煤礦,另找好工作。不時有人放出聲,說他們的某某親戚在省上或中央當大官。的確,局裡也接到省上某幾個領導人寫的“條子”,把十幾個要求調動的工人放走了。
同時,不斷有某些縣上和鄉上的領導人,用汽車拉著各種土特產、到局裡和礦上活動,企圖把他們的子弟調回去。這類“禮物”一般只能讓孩子換個好點的工種,而不可能徹底調出煤礦。煤礦的某些領導雖然不拒絕“好處”,但總不能把手下的礦工都放走吧?
少平當然沒這種靠山。他也不企圖再改變自己煤礦工人的身份。他越來越感到滿意的是,這工作雖然危險和勞累,但只要下井勞動,不僅工資有保障,而且收入相當可觀。
錢對他是極其重要的。他要給父親寄錢,好讓他買化肥和日常油鹽醬醋。他還要給妹妹寄錢,供養她上大學。除過這些,他得為自己的家也搞點建設,買點他所喜愛的書報雜誌。
另外,他還有個夢想,就是能為父親箍兩三孔新窯洞。他要把這窯洞箍成雙水村最漂亮的!證明他孫少平決不是一個沒出息的人!他要獨立完成這件事,而不準備讓哥哥出錢——這將是他個人在雙水村立的一塊紀念碑!
正因為這樣,他才捨不得誤一天工;他才在沉重的牛馬般的勞動中一直保持著巨大的熱情。
瞧,又到發工資的日子了——這是煤礦工人的盛大節日。
孫少平上完八點班,從井下上到地面,洗了一個舒服的熱水澡,就到區隊辦公室領了工資。
他揣著一摞硬錚錚的票子,穿過一樓掘進隊辦公室黑暗的樓道,出了大門。
五月燦爛的陽光晃得他閉了好一會眼睛。
從昨夜到現在,他已經十幾個小時沒見太陽了。陽光對煤礦工人來說,常有一種親切的陌生感。
他睜開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真想把那新鮮的空氣連同金黃的陽光一起吸進他灌滿煤塵的肺腑中!
他看見,遠山已經是一片翠綠了。對面的崖畔上,開滿了五彩斑斕的野花。這是一個美妙的季節——春天將盡,炎熱的盛夏還沒有到來。
少平把兩根紙菸接在一起,貪婪地吸著,走回了他的宿舍。
宿舍裡除過他,現在只留五個人。另外四個人,三個偷跑回家被礦上除了名,一個走後門調回了本縣。這樣,宿舍寬敞了許多,大家的箱子和雜物都放到了那四張空床上。
宿舍零亂不堪。沒有人疊被子。窗臺上亂扔著大夥的牙具、茶杯和沒有洗刷的碗筷。窯中間拉一根鐵絲,七零八亂搭著一些發出臭味的髒衣服。窗戶上好幾塊玻璃打碎成放射形,肥皂盒裡和盛著髒水的洗臉盆就擱在腳地上。床底下塞著鞋襪和一些空酒瓶子。唯一的光彩就是貼在各人床頭的那些女電影明星的照片。
少平已經有一床全宿舍最漂亮的鋪蓋。他還買了一頂墳帳,幾個月前就撐起來——現在沒有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