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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這不是僅僅因為那束鮮花。她沒多少文化,不會象詩人那樣由花而聯想到什麼“生活意義”。不,她在很大程度上是被她死去丈夫的這個徒弟所感動。她想她不能這樣一直躺在床上,讓少平門裡門外操勞。她承認,正是有了少平的幫助,才使她感到生活中還不是無依無靠。既然命運逼使她成為現在這個樣子。她就得再掙扎著去生活。
按照國家的政策,她不久就頂替死亡的丈夫,被礦上錄用為正式工人,隨之而來的是她母子倆都吃上了國庫糧。令人心酸的是,這一切都是她親愛的人用生命所換取的。但這無疑給這個寡婦增加了生活下去的力量。
她象大多數因失去丈夫而被招工的婦女一樣,被安排到礦燈房去工作。少平很為惠英嫂高興,這樣,她或許能在工作中慢慢抹掉心中的傷痕。
“你不要再為我們操心了。嫂子有了工作,日子就能過下去。”她對少平說。
“你不要擔心,嫂子。家裡有什麼事,都有我哩!”她含著淚水對他點點頭。
說實話,最少在眼下,她不能沒有他的幫助。這不僅是生活中的一些具體事,而更主要的是,她在精神上需要一個依託。要不是在大牙灣有了工作,她就準備帶著明明回河南老家去。無依無靠無工作的孤兒寡母,怎麼可能在這樣的地方生存下去呢?
現在,她有了工作,維持兩個人的生活還是可以的。再說,她和丈夫已經在這裡營造起一個滿不錯的窩。當然,最重要的還是丈夫生前帶了個好徒弟,可以給她幫許多忙。就是回到河南老家,父母兄弟也不一定能這樣對待她母子倆。惠英開始在礦燈房上班了。
礦燈房和井下一樣,也是一天三班倒。每班九個,其中一個人輪休,因此實際上班的是八人。一人管一個視窗,四個燈架,共四百盞礦燈。上班以後,首先清理衛生,關掉充好電的燈源;然後就開始在視窗收上井工人的礦燈,再把充足電的礦燈發放給下井的工人。
這工作說來也不輕鬆。每盞燈交回後,要擦乾淨,並且要充好電;如果某盞燈壞了,也要自己修理。最容易出的毛病是接觸不良。惠英沒上過幾天學,起先工作很吃力。少平就抽空給她講電的基本常識,並且讓惠英把一盞不用的舊礦燈提回家,給她一次又一次做示範修理。
現在,少平每次上下井,總是在惠英嫂的視窗交接他的礦燈。他敢肯定,沒有那個人的礦燈比他的礦燈更乾淨了。同時,每當他下井前從視窗那隻熟悉的手中接過自己的礦燈,裡面還總要傳出一聲關切的叮嚀:“千萬操心些……”
少平走過黑暗的通道,眼睛常常熱淚濛濛。唯有下井的煤礦工人,才能深深體會這一聲叮嚀多麼溫暖。
上井以後,他洗完澡走出區隊辦公大樓,有時會看見親愛的明明正立在馬路邊等他。他知道,是惠英嫂打發他來叫他吃飯的。如果她下班早,總會提前做好飯讓明明來叫他。
不需要任何推諉,他拉起明明的手,就向東邊山坡上那個院落走去,如同回自己的家一樣自然。
對孫少平來說,這是一種新的生活。由於他對師傅的感情,使他不能不對惠英嫂和明明擔當起愛護的責任。同時,井下沉重的勞動之後,他自己也希望能在這裡的家庭氣氛中得到某種鬆弛。他幫助惠英嫂幹那些男人的力氣活,也坐在她的小飯桌前,讓惠英嫂侍候他吃一碗可口飯,甚至喝一杯燒酒,以緩解滲透在身上的陰冷。
但是,他並沒意識到,有人已經對他和惠英嫂“另眼相看”了。儘管他們象姐弟一樣互相關懷,可在某些人的眼裡,這似乎已經超出了常規。每當他走進這個小院,周圍那些閒得沒事的黑戶婆姨,總要互相擠眉弄眼議論大半天。
孫少平和惠英嫂目前還都不知道這些風言風語。在他們看來,一切都是正常的,根本不會想到有人會嚼舌頭。他們的來往依舊照常。惠英嫂甚至利用輪休假,親自跑到他住的單身宿舍,幫他拆洗被褥。
這一天,他在惠英嫂家用吃完飯,明明又一次提出,讓他給他買一隻狗。
少平這才記起,他早已給孩子答應了這件事,卻一直沒有辦。這是孩子的一件大事。明明愛狗,他的日子也就不寂寞了。
月初,他領罷工資的當天,就坐公共汽車去了銅城。
在這幾天裡,銅城街上陡然增加了一倍以上的人口,只要煤礦一開工資,這個城市總要熱鬧那麼幾天。礦工們腰裡彆著大把的人民幣,紛紛從東西兩面的溝道里坐汽車,搭火車,湧到了這街上。所有的飯館都擠滿了猜拳喝令的礦工。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