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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地說:“岡日森格是神仙下凡,沒有誰鬥得過它,狗熊老虎,獅子豹子,包括藏獒,統統都得靠邊站。”麥政委瞪他一眼說:“你的看法是不對的,我們下一步的工作是團結最廣大的群眾,為建立新政權打好基礎。在青果阿媽草原,藏獒也是群眾,是最基本的群眾,無論它們對我們採取什麼態度,我們都要團結它們。”父親說:“我提議將來你把岡日森格請到新政權裡來,它機智勇敢、無私無畏、慈悲善良、儀表堂堂,而且它前世是阿尼瑪卿的雪山獅子,是神的化身,牧民們服氣啊。”麥政委沉思著說:“你的話不是沒有道理,雖然藏獒不能參政,但我們決不能忽視它們的存在、它們的力量和願望,誰對它們好,它們聽誰的,誰能指揮得了它們,是不能不考慮的一個人選。”父親說:“那就是我呀,我對它們好,它們聽我的,我能代表它們的利益。”麥政委嚴肅地說:“你不行,你只代表岡日森格的利益。它昨天一來這裡就惡狠狠地咬死了那麼大的一隻棗紅藏獒,今天又咬傷了這麼威武的一隻白獅子藏獒,簡直就是個屠夫,太殘酷了。你給這裡的牧民群眾、頭人活佛怎麼交代?如果人家不原諒你和岡日森格,那你們犯的錯誤就大了,你和岡日森格都必須償命。”父親說:“今天的事情你都看見了,是它先吃了親生孩子,岡日森格看不過才懲罰它的。”麥政委說:“那是人家的事情,你管不著,你不能從人類的道德標準出發來要求它們,或許它們就是這樣一種習慣,動物嘛,很多做法人是不能理解的。”麥政委說著,擺擺手,就要走開,發現白獅子嘎保森格又一次做出了撲咬的樣子,緊張地說:“管管它們,管管它們,不能再打了。”父親想過去攔住它們,但嘎保森格沒有給他時間,它流著血,依然虎虎生風地撲了過去。
好像岡日森格知道這是白獅子嘎保森格的最後一次撲咬,它沒有躲,而是低下頭,學著野牛的樣子抵了過去。世界上最堅硬的頭大概就是狗頭,尤其是藏獒的頭,所以人類在發洩極端仇恨時,選擇的語言裡就有“砸爛狗頭”這個詞。在狗頭撞狗頭的時刻,嘎保森格噗然倒地了。岡日森格往後趔趄著,差一點也倒下去,但完好無損的肌肉幫助了它,它繃緊四肢使勁支撐著自己沉重的身體,終於像一個真正的勝利者那樣穩穩地站住了,昂首挺胸地站住了。它欽佩地望著白獅子嘎保森格,禁不住為它喝了一聲彩:好堅硬的狗頭,再撞一下就能把我的頭撞碎了。傷得這麼重,流了這麼多血,還有這麼大一股力量,不愧是西結古草原的守護神。
西結古草原的守護神白獅子嘎保森格很快站了起來。父親生怕岡日森格窮追猛打咬死對方,趕緊跳過去抱住了它。但父親的擔憂顯然是多餘的,雙方的眼睛裡已經儲滿了冷冷的惜別,不是跟對手,而是跟壯懷激烈的生活:結束了,結束了,我們終於結束了。岡日森格一臉溫順地依偎在父親懷裡,絲毫沒有掙扎著撲過去的意思。嘎保森格安靜地站了一會兒,知道對方並不想咬死自己,也就不再等待什麼,鄙視地望了一眼始終在一邊靜靜觀戰的西結古草原的叛徒大黑獒那日,轉身走去。
大黑獒那日心裡一直想著小白狗嘎嘎,沉浸在悲傷和憤怒之中,看到大壞蛋嘎保森格狼狽而去,便又抑制不住地笑了。它以岡日森格為驕傲,毫不掩飾自己對西結古草原徹頭徹尾的背離。它知道現在除了自己身上仍然散發著西結古草原的氣息之外,已經沒有任何一點讓故鄉的藏獒親近它的理由了。它為此難過,但並不後悔。也許愛情就是這樣,用一種幸福交換另一種幸福,用一種悲傷交換另一種悲傷。當它決意把故鄉的溫馨和親朋的信任一股腦拋開的時候,人生(不,是狗生)就已經在失去中剝離出了最原始的形態,並在本能的性與色的層面上得到了最絢爛的展示。
白獅子嘎保森格走在灑滿恥辱的草地上,什麼也不看,只想快快消失在所有人和所有狗的視線之外。失敗的英雄是不配回家的,無顏見江東父老的意識是祖先的遺傳,是藏獒社會的普遍記憶。慘烈的打鬥之後,不向同伴求助,不向主人訴說,不去傳染憤怒和仇恨,不去求得安慰和同情,而是悄悄地遠遠地離去,到一個不為人知的地方,舔乾淨身上的血跡,在痊癒心傷和肉傷的日子裡,度過餘生,這是許多孤傲靈魂的必然歸宿。每一隻沉毅高貴的藏獒都會尊重靈魂的需要,丟棄委曲求全的生存姿態,天然自覺地選擇獨去之路、冷遠之途。嘎保森格的選擇就是這樣,它走向了一條沒有路的路,這條路的延伸和野驢河部落的高山草場以及尼瑪爺爺家的帳房相反,這條路上可以望見牧馬鶴部落的駐牧地礱寶澤草原上銀光閃閃的礱寶雪山。它來到遙遙欲墜的礱寶雪山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