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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就會帶小煉和我去其中的一處打牙祭,二姨和母親總說她們得留在家裡看小弟弟,不和我們一起去。那些年,餐館的萊價貴得驚人,食品質量則每況愈下。一碟沒兩片肉的炒菜從前最多賣1塊錢,現在賣10元,人們還跟不要錢似的搶著買。父親一向把錢財看得很輕,他的錢來得容易去得快。有了錢給孩子們買點吃的,增加點營養,總比在銀行裡放著要來得強些,在這個指導思想下,父母在瑞士存下的四五千元很快就告罄。到了60年代他們連個銀行存摺也沒有了,每逢月末,父母還得向二姨借上10塊20塊的應應急,幾天後發了薪就把錢還上,可是下個月底又得再借。
那三年,身體吃了大虧的是母親,她總是心甘情願默默省下食物給我們。母親屬牛,她常說:“我是一頭老牛,身體壯,吃點兒草就能從早到晚地幹活兒,你們別為我擔心。”現在想來,母親真的很愛我們,可惜她生前我卻一直沒有意識到。
有時我兀自琢磨為什麼母親從不像二姨或別人的媽媽那樣摟我抱我,親我吻我,叫我的小名兒,她甚至羞於對我們說任何表達溫情的話。也許她是職業女性,國家幹部,這麼做會使她感到尷尬?又或者她的兒時別有一段情懷形成她日後剛硬的性格?1960年,母親生了第三個孩子,產婦比普通人多了一些雞蛋和魚肉配額。母親不顧自己還在哺乳期,硬是不聲不響地將這些食物全部推到了我們的碗中。幾個月後,母親由於營養嚴重不足,全身水腫,血壓升至二百多,臉色由昔日的紅潤變得蠟黃。用手指在她額頭上壓一壓,陷下去的坑半天都彈不回。見到她的每個人,特別是父親和二姨,都嚇一跳,覺得她的健康大成問題,於是母親被重點照顧。但她的血壓一直居高不下,喝海寶、打雞血都無濟於事。她的體質從此再也沒有復元。
父母為襁褓中的小弟弟取名躍,這個名字今天聽來著實具有諷刺的意味。但在60年代,許多城裡人不瞭解大躍進和饑荒之間的聯絡,瞭解實情的人又不敢說話,各級地方幹部謊報成績。農民因忙於修水庫或大鍊鋼鐵,很多地方稻穀爛在田裡。不科學的深耕密植破壞了土質。少數幾個敢於直言、為民請命的,如彭德懷將軍,得罪了毛澤東,不免被罷黜。
結果在60年代北京市民只能相信報紙的宣傳:饑荒是因為天災,再加上蘇修的背信棄義,逼我們還債,但困難是暫時的,有黨的領導和全國人民的共同努力,再大的困難也能克服。報上又說:這麼嚴重的自然災害,我們都沒餓死一個人,如果這種情形發生在舊社會,還不得餓殍遍野?這本身就已經是一個偉大的勝利……
北京居民的定量比別處高些,這些話哄哄北京人還聽不出多大的破綻。至於這個機關,在西北有工作站,那裡計程車兵可以開車出去打黃羊,然後用大卡車直接拉回北京在院裡分給幹部。即便如此,我翻開相簿,仍驚訝地看到自己1960年前後一下子變得很瘦,我說“驚訝”,是因為我沒有印象當時感到過飢餓。除了母親的自我犧牲,父親也“勒緊褲帶”。作為高幹,父親享受每月多兩斤肉的特權,是謂“肉乾部”;而母親作為普通幹部,每月只得兩斤大豆,是謂“豆兒幹部”。父親的“肉”,有如母親的“豆兒”,最後都進了小煉和我的肚子。
如果說在困難時期父母唯一的辦法就是花錢,那麼二姨,一箇舊社會過來的窮寡婦,則遠比他們足智多謀。好幾回,我跟二姨去歷險,我們在黃昏時分偷偷潛出大院,手提包裡藏著米袋,到當地農民那裡買黑市米。
我們來到村裡,天色已晚,二姨輕輕敲一扇門,有人從裡開啟,我們便快步溜進院子,一聲招呼都不打,也沒人發問。人得裡院,農民便拿出一袋米給二姨看,二姨將手伸向袋底,抓出一把,攤在掌心細細看過,挑出毛病,然後雙方壓低嗓門討價還價。幾個會合,價錢談妥,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最後農民還會從他的園裡給我們弄上些黃瓜扁豆以示友好,希望我們下次再去光顧。
大人們忙於交易,沒人留心到我。這種方式買東西我以前從來沒見過,平日見到的國營商店都是明碼標價,而這裡則是“漫天要價,落地還錢”,而且二姨對農民的米挑出越多的毛病,他們倒似乎越開心。有時二姨會說:“拉倒吧,你開的價兒這麼離譜,我不買了!不買了!”而對方也就作些讓步,於是成交。爭歸爭,不傷和氣,也談不上什麼交情,完完全全是一樁生意。
我們回家的路上,米袋沉甸甸的。二姨背大袋,我背小袋,得走好長的一段路。儘管我渾身透溼,卻不敢放慢腳步。二姨見狀,便說真高興看我長大,成了她的好幫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