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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是付代價,你也是我心目中的英雄,我敬佩你的勇氣和正直。但是別人也會像你一樣講真話麼?你們學院的紅衛兵對你的老戰友施加壓力時,他們會怎麼辦?只要他們說些似是而非的話或者乾脆編造點什麼來迎合這些人以求自己過關,我們便完了。千鈞一髮,一把利斧此刻正高懸在我們頭上,每一刻都可能落下來。我好怕這一刻,日日夜夜提心吊膽。
紅衛兵來了,為數甚眾,嘭!嘭!嘭!響聲驚醒了每一個人。“開門!”“快點兒!快點兒!”沉住氣,越慌亂事情就變得越糟。門一開,人群蜂擁而入,皮帶解了下來,繩子和手銬也都備齊了。搜捕令?沒必要,有人坦白交待了,法律不再保護我們。抽屜拉出來了,箱子開啟了,東西倒了一地,他們逮捕了父親,他們逮捕了我,把我們押上因車,在電影裡見過的那種,解放前國民黨用來抓人的。“再見了,媽媽!再見了,我的同胞!不要哭,堅強些!黑暗就快過去……”
黑暗。我被黑暗完全籠罩住,地牢裡伸手不見五指,只聞到血腥味兒。我的眼睛瞎了麼?嚴刑拷打……實在是不堪忍受……我的血肉之軀……但是我必須堅持住,不能讓同志們遭殃。
“我得講實話,不能無中生有!”
“我不會告訴你們,我決不出賣同志!
他們在父親面前拷打我,他們拷打父親……拷打我……父親……我失去了知覺,兩眼漆黑,從高山之巔跌下落入萬丈深淵,像一片羽毛,飄忽而下。氣流擺動。暈眩……睡……
“東方紅,太陽昇。中國……毛澤東……”
噢,真倒黴!我剛要睡著,這首曲子就響了起來,每天清晨5點半,準時得很。一星期七天,天天如此,不讓人有片刻喘息……。現在我真煩透了這首曲子,以前我對它曾那麼鍾情。……事物總是要走向它的反面……紅衛兵,階級敵人……大概沒有一個反革命有我這麼痛恨這首曲子。這不是音樂,這是對人的摧殘,我臥室窗外的松樹杆上給安了一隻高音喇叭,曲子就從裡面沒遮攔地洩出來。它快把我弄瘋了。這所學校還有沒有一個能睡覺的地方?不受高音喇叭攪擾的?恐怕沒有。
黎明時分,學院的每個角落都沉浸在這首震耳欲聾的樂曲聲中。老師、學生、工人、家屬,都不得不就此醒來。北京其它學校的情形也大同小異,東方一紅,每個人都必須早起。
高音喇叭裡的廣播,一巳開始,沒兩小時別指望它停下來。樂曲過後緊接的是新聞聯播,然後是本地新聞,各種宣告、宣言、通令、最後通牒、節選的大字報等等,沒完沒了。
我的頭用被子矇住,藏在枕頭下,還是不管事,聲音硬是鑽進耳朵裡去。我的腦袋像是一個戰場,頑固的聲波和我的瞌睡展開一場殊死的搏鬥,攪得我頭疼欲裂,忿火中燒,神志瀕於崩潰。
“打倒某某某!
“砸爛某某某狗頭!”
我恨不得砸爛這個喇叭!把它踩扁,踢出牆外。這下它就啞巴了,讓它躺在陰溝裡像個沒人要的夜壺,讓它爛掉……
“工人階級,起來奪取政權!”
“革命人民……提高警惕!”
“反對……破壞……階級敵人……”
如果他們逮住我砸這個喇叭,他們一定不會放過我,現行反革命,當場抓獲。他們會開我的公審大會,遊街,判處死刑……那又如何?完事之後,砰地一聲,一了百了。死人可就聽不見音樂,我於是長眠不醒,多美妙!
這個學院的紅衛兵司令,他居然也會自殺。這件事神神秘秘,誰也說不出個究竟。有人說他患了嚴重的失眠症,準是這病把他逼瘋的,不然一個四歲的有為青年,率領著學院裡上千名戰無不勝的紅衛兵小將,怎麼會從校園主樓的樓頂縱身一躍而下?在一個絢麗的早晨,在一大群目瞪口呆的觀眾面前,他撲向絆紅的雲際,以一個極漂亮的跳水動作落下,像是要奪取一枚奧林匹克金牌。他這個姿勢一直保持到墜落在20多米下的水泥道上,目睹的人都說這簡直不可思議。
他手臂折斷了,頭骨摔破了,頸椎錯位了,大量內出血,但他卻沒有馬上斷氣。他大口喘氣,大聲呻吟,疼得全身是汗。人們將他送往醫院,兩個小時後他終於死了。這兩小時一定是他長眠之前最恐怖的一段時間。
如果魔鬼能教我怎樣使這個喇叭沉默,我情願把靈魂出賣給它。使它接觸不良?從裡邊切斷它的金屬線?拉掉它的磁鐵?……怎麼才能爬到樹上去呢?什麼時間做這件事最好?午夜過後,星月無光,風高放火,月黑殺人,我的祖父和曾祖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