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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他們走出了松林。前面是一片白亮亮的湖水,湖水好像一彎新月,圍抱著對岸,人立在這裡望得見湖心亭和彎曲的橋。
他們在湖畔立了一會兒,望著微微波動的水面。覺慧還脫不了孩子氣,他拾了幾塊石子往對面擲去。他想把石子擲到對岸,但是石子到了湖心便落下去了。覺民也拾了兩三塊石子來擲,也擲不過去。雖然湖水在這一段比較窄些,但是離對岸究竟遠,石子達不到。
“好,不要丟石頭了。我們還是到對面去找個地方坐坐,”覺民勸阻覺慧道。兩個人便走上窄小的圓拱橋,到了對岸。
他們下了橋,前面是一尺多寬的草地,走上石階,那裡有一個大天井,天井裡種了幾株玉蘭樹,中間有一條碎石子鋪的路,兩旁放了八個綠色的瓷凳,再走上一道石階就到了那所新近油漆過的樓房,除了瓦,全是硃紅色,看起來倒鮮豔奪目。簷下掛了一塊匾額,上面三個黑色的隸書大字:“晚香樓”。
覺民在瓷凳上坐下來,抬起頭去看樓前祖父親筆寫的匾額。
覺慧一個人在階上閒步。他望著坐在瓷凳上的哥哥微笑,後來又說:“我們到後面山上去罷。”
“多歇一會兒再說,”覺民坐了下去,就不肯起來,他順口推辭道。
“也好,那麼我到裡頭去看看,”覺慧說著便推開門進去。裡面的字畫和陳設,他素來就不注意,只略略望了望,他就轉到後面,登了樓梯到上面去了。
樓上原來有人。那是覺新。他無力地躺在床上,半閉著眼睛,人顯得很憔悴。
“怎麼?大哥,你睡在這兒!一個人,靜悄悄的!”覺慧驚愕地叫起來。
覺新睜開眼睛,看了看覺慧,勉強笑道:“我想躲在這兒休息一會兒。這幾天太累了。在自己房裡真沒有法子安靜,這件事要來找你,那件事也要來找你。今晚上又要熬個通夜,還是趁早休息一會兒,免得到時候支援不住。”
“剛才倩兒在找你,不曉得有什麼事情,”覺慧說。
“你沒有告訴她我在這兒吧?”覺新連忙問道。
“沒有。我沒有看見她,就只聽見她在你屋裡喊你。”
“好,”覺新放心地說,“我曉得一定是四爸喊我去給他辦事情,躲過了也好。”
覺慧想,大哥的戰略現在改變了。但是他馬上又起了一個疑問:像大哥這樣地使用戰略應付環境敷衍下去,不知道會有什麼樣的結果。
“大哥,你昨晚上吃了不少的酒。你近來愛吃酒,你從前並不是這樣的。你的身體並不太好,何苦這樣拚命吃酒,吃酒並沒有好處!”覺慧想起了這件事便正言規勸他的大哥。他是想到哪裡就說到哪裡的人。
“你時常笑我的戰略,這也就是我的一個戰略,”覺新坐起來,苦笑道。“現實壓得我太難受了。吃了酒,吃醉了倒覺得日子容易過了。”他停了一下,又說:“我承認自己是個懦夫。我不敢面對生活,我沒有勇氣。我只好讓自己變得糊塗點,可以在遺忘中過日子。”
覺慧痛苦地想道:一個人承認自己是懦夫,這還有什麼辦法?他開始憐憫覺新,過後又同情覺新。他本來還想說幾句話安慰他的大哥,但是又害怕會引出覺新的更不愉快的話,便住了嘴,打算走下樓去。
“三弟,你不要走,”覺慧被覺新喚住了;覺新正經地說:
“我還有話問你。”
覺慧走回到覺新的面前。覺新望著他,問道:“你看見過梅表姐沒有?”
“梅表姐?你怎麼曉得她上省來了?”覺慧驚訝地問,他想不到覺新會發出這樣的問話。“我沒有看見她,琴姐見過的。”
覺新點了點頭,說:“我已經看見她了。這是好幾天以前的事情,就在商業場裡頭,在新發祥門口。”他說到這裡停了一下,似乎在回想當時的情景。覺慧站在他的面前,不作聲,只是望著他的臉,想從他的臉上知道他的心情,知道他這個時候究竟在想些什麼。
“她跟大姨媽一起出來的。大姨媽在鋪子裡頭跟人講話。
她在店門口看衣料。我一眼就看見了她,我幾乎要叫出聲來。她抬起頭也看見了我。她似招呼非招呼地點了點頭,又把臉向裡頭看,我跟著她的臉看去,才看見大姨媽在裡頭。我不敢走近她身邊,我只好遠遠地站著看她。她那雙水汪汪的眼睛把我看了好一會兒。我看見她的嘴唇微微在動,我想她也許要說什麼話,誰知道她把頭一掉,一句話也不說就走進去了,也不再回頭看我一眼。”
一陣孩子的笑聲闖進樓房裡來,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