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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地方?客廳裡頭不好嗎?”馬弁把兩隻尖眼睛豎起來,像一個倒寫的“八”字,他一面說一面拍著他的盒子炮,從深黃色的牙齒縫裡噴出的白沫幾乎濺到了克明的臉上。“我們在外面拚了命替你們打仗,你們躲在家裡頭享福,現在向你們借一間房子住還不肯?我們一定要住客廳!”他說完就去揭起轎簾說:“太太,請出來。跟他們那般人講理,沒有一點用,我們不要管那些!”
從轎子裡走出來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她臉上的胭脂擦得通紅,穿著淺色滾邊、細腰身的短衫和褲腳肥大的滾邊褲子。她出了轎子,把大廳上站著的幾個男子瞟了一眼,然後昂著頭跟著馬弁向外客廳走去。
克明氣得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他想追上去,但是剛剛舉起腳又想起在侄兒和僕人的面前,自己一個紳士,居然追趕土娼一類的女人,未免太不成體統。他便站住,眼睜睜看著那個女人跟在馬弁後面走進自己的外客廳去了。
一個更大的侮辱壓倒了他。那個陳設華麗的客廳,在那裡許多達官貴人曾經消遣地度過他們的一些光陰,在那裡他們曾經談論過一些政治上的重要事件。不管他怎樣反對,上流社會休息聚談的地方現在居然變成了一個下等土娼的臥室!他幾乎不能相信這是事實,然而在客廳裡分明地現著那張紅紅的粉臉,而且還聽見她用下流的腔調跟馬弁談話。那張粉臉刺痛他的眼睛,那些話刺痛他的耳朵,他不能夠忍耐下去。他不能夠讓自己的合法的財產權和居住權給人任意侵犯。他應當出來維護法律。同時他又想,讓這個女人住在客廳裡,不僅侮辱了這個尊嚴的地方,而且會在公館裡散佈霪乿的毒氣,敗壞高家的家風。這時候他好像被“衛道”的和“護法”的思想鼓舞著,邁著大步走到客廳的門前,掀開了門簾進去。他厲聲對那個女人說,她不能夠住在這裡,非馬上搬開不可,這裡是正當的世家,在本城裡是聲譽最好的,而且是得到法律的保護的。熱情鼓舞著他,他一口氣說了這些話,自己並不膽怯。在他的背後立著他的兩個兄弟克安和克定。他們在旁邊替他捏了一把汗。克安在辛亥革命的時候在西充縣受過驚,還是丟了知縣的印化裝逃回省城來的,因此他非常膽小。他好幾次在後面扯克明的袖子要克明住口,但是看見這個舉動沒有一點用處,又害怕會有不尋常的事情發生,便驚惶地逃開了,把地位讓給站在後面的覺民弟兄們。
在克明說話的時候,那個馬弁就預備動手,卻被女人發言止住了。女人不動一點氣,依舊帶著笑容,她的輕佻的眼光一直在克明的臉上盤旋,好像在戲弄他那張還留著青春痕跡的清瘦而端正的臉。她時而把手指放在唇邊,做出在注意聽他講話的樣子,或者對他微笑。這些動作對克明雖然沒有一點影響(他好像沒有看見一樣),但是在他背後的三十三歲的克定卻對她發生了興趣。他甚至很仔細地注意她的一舉一動,豐腴的圓圓的臉,彎彎的眉毛,媚人的流動的眼睛,不大不小的嘴唇,這些都是他的妻子所沒有的,尤其可愛的是她那亭亭玉立的身材,比他妻子沈氏的短胖的身子好看多了。她在微笑或者在用眼睛瞟人的時候,似乎有一種使人不能抗拒的力量。她的眼光忽然落在克定的鼻子略高的白皙的長臉上,克定不自覺地紅了臉。她慢慢地把眼光移開,微微地一笑。這時克明的話說完了。他氣惱地站在那裡。
“你說夠了?”她戲弄似地偏了頭問,絲毫不動氣。克明瞪著眼睛,半晌說不出話。
女人忽然下了決心,對馬弁說:“好,我們就走,免得在這兒惹人家討厭。這兒不歡迎我們,總有人家歡迎。”她說了便往門外走,腳步下得很慢,身子微微擺動,好像故意做出動人憐愛的樣子。克明們連忙給她讓了路。
馬弁本來不願意走,很想發作一番,然而他的女主人阻止了他。他只好跟著她走出去,心裡很不痛快。
轎伕抬起轎子走了,馬弁跟在轎子後面,他向克明這面投了一瞥憎恨的眼光,同時還氣憤地罵道:“一兩個人來住,你們倒不舒服。等一會兒老子給你們喊一連人來,看你們又怎樣!老子是不好惹的。”於是他跟著轎子走出二門不見了。
克明聽見了馬弁的罵聲,心裡很不高興,同時又想不到對付一連兵的辦法,便悶悶不樂地進去了。
克安從裡面走出來,克定便對他訴說克明如何處置得不妥當,得罪了連長太太。“如果那一連兵真的在這兒駐紮,公館裡頭一定會弄得非常之糟。究竟只有一個女人同一個馬弁住在這兒並不妨事,而且正可以拿她做護身符,免得軍隊進來駐紮。現在倒是自己把好機會放過了。”克定說著,對這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