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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朱先生提一兩個字,我才可以說下去。不曉得將來正式上演的時候是不是還是這樣。要是那時候也是跟現在一樣地說不出,那才丟臉嘞!”孩子似的天真的臉上現出了嚴肅的表情。腳步踏在雪地上,軟軟的,發出輕鬆的叫聲。
“三弟,你不要怕,”覺民安慰道,“再練習兩三次,你就會記得很熟的。你只管放膽地去做。……老實說,朱先生把《寶島》改編成劇本,就編得不好,演出來恐怕不會有什麼好成績。”
覺慧不作聲了。他感激哥哥的友愛。他在想要怎樣才能夠把那一幕戲演得好,博得來賓和同學們的稱讚,討得哥哥的歡喜。他這樣想著,過了好些時候,他覺得自己漸漸地進入了一個奇異的境界。忽然他眼前的一切全改變了。在前面就是那個稱為“彭保大將”的旅館,他的老朋友畢爾就住在那裡。他,有著江湖氣質的“黑狗”,在失去了兩根手指、經歷了許多變故以後,終於找到了畢爾的蹤跡,他心裡交織著復仇的歡喜和莫名的恐怖。他盤算著,怎樣去見畢爾,對他說些什麼話,又如何責備他棄信背盟隱匿寶藏,失了江湖上的信義。這樣想著,平時記熟了的劇本中的英語便自然地湧到腦子裡來了。他醒悟似地歡叫起來:“二哥,我懂得了!”覺民驚訝地看他一眼,問道:“什麼事情?你這樣高興!”
“二哥,我現在才曉得演戲的奧妙了,”覺慧帶著幼稚的得意的笑容說。“我想著,彷彿我自己就是‘黑狗’一樣,於是話自然地流露了出來,並不要我費力思索。”
“對的,演戲正是要這樣,”覺民微笑地說。“你既然明白了這一層,你一定會成功的。……現在雪很小了,把傘收起來罷。颳著這樣的風,打傘很吃力。”他便抖落了傘上的雪,收了傘。覺慧也把傘收起了。兩個人並排走著,傘架在肩上,身子靠得很近。
雪已經住了,風也漸漸地減輕了它的威勢。牆頭和屋頂上都積了很厚的雪,在灰暗的暮色裡閃閃地發亮。幾家燈燭輝煌的店鋪夾雜在黑漆大門的公館中間,點綴了這條寂寞的街道,在這寒冷的冬日的傍晚,多少散佈了一點溫暖與光明。
“三弟,你覺得冷嗎?”覺民忽然關心地問。
“不,我很暖和,在路上談著話,一點也不覺得冷。”
“那麼,你為什麼發抖?”
“因為我很激動。我激動的時候都是這樣,我總是發抖,我的心跳得厲害。我想到演戲的事情,我就緊張。老實說,我很希望成功。二哥,你不笑我幼稚嗎?”覺慧說著,掉過頭去望了覺民一眼。
“三弟,”覺民同情地對覺慧說。“不,一點也不。我也是這樣。我也很希望成功。我們都是一樣。所以在課堂上先生的稱讚,即使是一句簡單的話,不論哪一個聽到也會高興。”
“對,你說得不錯,”弟弟的身子更挨近了哥哥的,兩個人一塊兒向前走著,忘卻了寒冷,忘卻了風雪,忘卻了夜。
“二哥,你真好,”覺慧望著覺民的臉,露出天真的微笑。覺民也掉過頭看覺慧的發光的眼睛,微笑一下,然後慢慢地說:“你也好。”過後,他又向四周一望,知道就要到家了,便說:“三弟,快走,轉彎就到家了。”
覺慧點了點頭,於是兩個人加速了腳步,一轉眼就走入了一條更清靜的街道。
街燈已經燃起來了,方形的玻璃罩子裡,清油燈的光在寒風中顯得更孤寂,燈柱的影子淡淡地躺在雪地上。街中寥寥的幾個行人匆忙地走著:留了一些腳印在雪上,就默默地消失了。深深的腳跡疲倦地睡在那裡,也不想動一動,直到新的腳來壓在它們的身上,它們才發出一陣低微的嘆聲,被壓碎成了奇怪的形狀,於是在這一白無際的長街上,不再有清清楚楚的腳印了,在那裡只有大的和小的黑洞。
有著黑漆大門的公館靜寂地並排立在寒風裡。兩個永遠沉默的石獅子蹲在門口。門開著,好像一隻怪獸的大口。裡面是一個黑洞,這裡面有什麼東西,誰也望不見。每個公館都經過了相當長的年代,或是更換了幾個姓。每一個公館都有它自己的秘密。大門上的黑漆脫落了,又塗上新的,雖然經過了這些改變,可是它們的秘密依舊不讓外面的人知道。走到了這條街的中段,在一所更大的公館的門前,弟兄兩個站住了。他們把皮鞋在石階上擦了幾下,抖了抖身上的雪水,便提著傘大步走了進去。他們的腳步聲很快地消失在黑洞裡面。門前又恢復了先前的靜寂。這所公館和別的公館一樣,門口也有一對石獅子,屋簷下也掛著一對大的紅紙燈籠,只是門前臺階下多一對長方形大石缸,門牆上掛著一副木對聯,紅漆底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