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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說什麼?”
“啊,不,什麼也沒說。”他依然是彎弓射敵的姿勢,可是心不在焉,正在一幕一幕地回憶著自己的一生——
我乃尾張大草包,又是個死腦筋,別人說右我偏說左,人家說白,我一定得說成黑。田樂窪和長筱之戰就不用說了,比睿山、北陸、長島、高野……無論是僧是俗,格殺勿論。我還建造了高聳入雲的七層安土天守閣和令人瞠目結舌的教堂;帶著身高超過六尺的黑人招搖過市;建造載有大炮的巨型戰艦,不僅讓日本人,甚至讓西洋人都心驚膽戰。在安土和京城舉行前所未聞的盛大賽馬會,還時時舉辦茶會,甚至引進洋教……總之,不讓世人大吃一驚,我決不會滿足。
即使是我的“末日”也會使整個天下大驚失色!禿子這一手可玩得太絕了!
在敵人不斷的吶喊聲中,喜歡惡作劇、愛抬槓、破罐子破摔那些屬於草民時代的野性,在四十九歲的信長身上轟轟烈烈地復甦了,而且,這些野性甚至戰勝了“人生五十年……”的預感和醒悟,他開始拼命地射起奪命之箭。
“休得無禮!”一聲瘋狂的喊叫從附近傳來。原來是高橋虎松,他高舉著四尺多長的大刀,一步步逼向爬上高廊的三名敵人。
嗖的一聲,一支利箭從信長的強弩裡飛出。一個敵人慘叫一盧,立時斃命。
“逆賊,納命來!”只見最小的森力丸離開了信長,像彈丸一樣跳到佛堂邊上。剛才殺出去的小川愛平和森坊丸,此時背靠著背,正被一群敵人逼回來。
信長放出了第三支箭。敵中有二人被射透胸膛,掉到了廊下,剩餘的人則嘩的一聲,退到了視野之外。信長不愧是擅長弓箭的高手,真是寶刀未老,那眼,那手,那腳,全都是強韌的武器。
濃夫人一邊麻利地把箭遞到信長手裡,一邊冷冷地看著丈夫。她在默默地計算著,三百人當中已經有近二百倒在了地上。
夏天亮得早,不一會兒,東方就快放亮了。夫人想,雨停了,看來又是一個好天氣。從三條城的堀河一直蜿蜒到本能寺的河溝裡面,點點睡蓮浮在碧水之上。若是再經天空那紫色的朝霞映照,該會多麼美啊!她突然產生了一種必勝的信心。
在夫人的所有親人當中,還沒有一個人能健康地終老。父親、母親、弟弟、同父異母的哥哥,都是身首異處,無一善終。自己又會如何?會一個人在榻榻米上靜靜地等待死神降臨嗎?不安像電流一樣襲遍全身,夫人的心咚咚地跳起來。
最初嫁給信長時,濃夫人曾抱著一種趁信長熟睡時殺死他的想法,但不知從何時起,她竟然成了一個體貼丈夫的平凡妻子,然後,又產生了身為妻子的絕望。信長絕不屬於妻子。他是一個得隴望蜀、貪得無厭的人。夫人曾一直擔心勉強維繫在二人間的情意之線會斷掉。可這些都被光秀意外的叛變改變了。
夫人明白,信長已經下了必死的決心。老謀深算、喜歡惡作劇的信長被一時的疏忽大意所困,以前那個信長終於復活了。但現在,正在向近前的敵人拼命放箭的信長,已經不再是“天下人”了。他悟透了終究逃脫不掉死亡的真理,可還是忍不住要射透來犯者的胸膛,他變成了幾十年前的那個吉法師。那個吉法師的妻子只能是濃夫人。卻沒想到,吉法師會和濃姬死在一起……
嗵嗵嗵!槍聲又從前門響起,皂角樹葉的香氣中裹著濃濃的火藥味。
這時,森蘭丸手握沾滿了鮮血的長槍,出現在內殿遮雨處的財面,只見他一轉身,長槍已刺進一個敵人的胸口。後面又有十七八個人影壓了過來。
“我是森力丸,逆賊,你們來吧!”
稚嫩的聲音剛剛喊出來。眨眼間,就已變成了痛苦的悲鳴。還沒等殺死敵人,森力丸就已被敵人殺死。
“為弟弟報仇!我是森坊丸,納命來!”
“不要逞強了,山本三右衛門要參見大人。”
“啊——”又是自己人的悲鳴。
信長手中的弓在不斷地發出鳴聲,夫人則拼命地給信長遞箭。此時的信長儼然已成以前的那個惡童,似乎全然忘了自己乃二品大臣。敵人已經向內殿發起了進攻。如想自裁,必須撤離這裡——信長這樣想著。森蘭丸和虎松、與五郎、小八郎四人凶神惡煞般,再次把眼前的敵人擊退。
力丸、坊丸、愛平、又一郎全部倒下了。
“長谷川宗仁在不在?”信長深深地喘了一口氣,大聲地喊道:“沒時間了,趕緊帶女人們逃命,快!”
“遵命。”長谷川宗仁剛答應一聲,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