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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大公,且若有心譏刺者。據五娘雲:“前日婆婆沒了,虧大公賙濟。如今公公又死,無錢資送,不好再去求他,只得剪髮”云云。若是,則剪髮一事乃自願為之,非時勢迫之使然也,奈何曲中雲:“非奴苦要孝名傳,只為上山擒虎易,開口告人難。”此二語雖屬恆言,人人可道,獨不宜出五娘之口。彼自不肯告人,何以言其難也?觀此二語,不似懟怨大公之詞乎?然此猶屬背後私言,或可免於照顧。迨其哭倒在地,大公見之,許送錢米相資,以備衣衾棺槨,則感之頌之,當有不啻口出者矣,奈何曲中又云:“只恐奴身死也,兀自沒人埋,誰還你恩債?”試問公死而埋者何人?姑死而埋者何人?對埋殮公姑之人而自言暴露,將置大公於何地乎?且大公之相資,尚義也,非圖利也,“誰還恩債”一語,不幾抹倒大公,將一版熱腸付之冷水乎?此等詞曲,幸而出自元人,若出我輩,則群口訕之,不識置身何地矣。予非敢於仇古,既為詞曲立言,必使人知取法,若扭於世俗之見,謂事事當法元人,吾恐未得其瑜,先有其瑕。人或非之,即舉元人藉口,烏知聖人千慮,必有一失;聖人之事,猶有不可盡法者,況其他乎?《琵琶》之可法者原多,請舉所長以蓋短。如《中秋賞月》一折,同一月也,出於牛氏之口者,言言歡悅;出於伯喈之口者,字字淒涼。一座兩情,兩情一事,此其針線之最密者。瑕不掩瑜,何妨並舉其略。然傳奇一事也,其中義理分為三項:曲也,白也,穿插聯絡之關目也。元人所長者止居其一,曲是也,白與關目皆其所短。吾於元人,但守其詞中繩墨而已矣。
○減頭緒
頭緒繁多,傳奇之大病也。《荊》、《劉》、《拜》、《殺》(《荊釵記》、《劉知遠》、《拜月亭》、《殺狗記》)之得傳於後,止為一線到底,並無旁見側出之情。三尺童子觀演此劇,皆能了了於心,便便於口,以其始終無二事,貫串只一人也。後來作者不講根源,單籌枝節,謂多一人可謂一人之事。事多則關目亦多,令觀場者如入山陰道中,人人應接不暇。殊不知戲場腳色,止此數人,便換千百個姓名,也只此數人裝扮,止在上場之勤不勤,不在姓名之換不換。與其忽張忽李,令人莫識從來,何如只扮數人,使之頻上頻下,易其事而不易其人,使觀者各暢懷來,如逢故物之為愈乎?作傳奇者,能以“頭緒忌繁”四字,刻刻關心,則思路不分,文情專一,其為詞也,如孤桐勁竹,直上無枝,雖難保其必傳,然已有《荊》、《劉》、《拜》、《殺》之勢矣。
○戒荒唐
昔人云:“畫鬼魅易,畫狗馬難。”以鬼魅無形,畫之不似,難於稽考。狗馬為人所習見,一筆稍乖,是人得以指摘。可見事涉荒唐,即文人藏拙之具也。而近日傳奇,獨工於為此。噫,活人見鬼,其兆不祥,矧有吉事之家,動出魑魅魍魎為壽乎?移風易俗,當自此始。吾謂劇本非他,即三代以後之《韶》、《�》也。殷俗尚鬼,猶不聞以怪誕不經之事被諸聲樂,奏於廟堂,矧闢謬崇真之盛世乎?王道本乎人情,凡作傳奇,只當求於耳目之前,不當索諸聞見之外。無論詞曲,古今文字皆然。凡說人情物理者,千古相傳;凡涉荒唐怪異者,當日即朽。《五經》、《四書》、《左》、《國》、《史》、《漢》,以及唐宋諸大家,何一不說人情?何一不關物理?及今家傳戶頌,有怪其平易而廢之者乎?《齊諧》,志怪之書也,當日僅存其名,後世未見其實。此非平易可久、怪誕不傳之明驗歟?人謂家常日用之事,已被前人做盡,究微極穩,纖芥無遺,非好奇也,求為平而不可得也。予曰:不然。世間奇事無多,常事為多,物理易盡,人情難盡。有一日之君臣父子,即有一日之忠孝節義。性之所發,愈出愈奇,盡有前人未作之事,留之以待後人,後人猛發之心,較之勝於先輩者。即就婦人女子言之,女德莫過於貞,婦愆無甚於妒。古來貞女守節之事,自剪髮、斷臂、刺面、毀身,以至刎頸而止矣。近日失貞之婦,竟有�腸剖腹,自塗肝腦於貴人之庭以鳴不屈者;又有不持利器,談笑而終其身,若老衲高僧之坐化者。豈非五倫以內,自有變化不窮之事乎?古來妒婦制夫之條,自罰跪、戒眠、捧燈、戴水,以至撲臀而止矣。近日妒悍之流,竟有鎖門絕食,遷怒於人,使族黨避禍難前,坐視其死而莫之救者;又有鞭撲不加,囹圄不設,寬仁大度,若有刑措之風,而其夫攝於不怒之威,自遣其妾而歸化者。豈非閨閫以內,便有日異月新之事乎?此類繁多,不能列舉。此言前人未見之事,後人見之,可備填詞制曲之用者也。即前人已見之事,盡有摹寫未盡之情,描畫不全之態。若能設身處地,伐隱攻微,彼泉下之人,自能